第256章 雨停（四）
這位老人，正是蘇家的大長老，也是唯一的長老，蘇雲川。
老人依舊是穿著寬敞的黑色風衣，依然是就如同一口棺材。
走到蘇蚺的麵前，他問道：“知道自己輸在哪裏嗎？”
蘇蚺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他的表情有些無辜，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
事實上，他很少會表露出這種表情。
但是，若是在這位老者的麵前，他無需再隱藏窩在心中的委屈。
他在這下麵關了十年，孤獨了十年，幾乎沒有見過陽光，沒有接觸過除這裏工作人員之外的任何人，沒有玩伴，就連自己的親屬，他的父親，他的哥哥，他的族人，誰也沒有來看過他。
除了麵前的這位長老……
所以他在他的麵前，真的就是個孩子。
“你太自信了。”
“你要清楚，這個基地是蘇家的基地，這裏的每一個情報資料，都屬於蘇家的。你雖然負責掌管這裏，但說到底，也隻是給蘇家打工。”
蘇蚺的眼睛迸發一股濃烈的恨意。
蘇雲川的表情一成不變。
或者說這位老人仿佛沒有任何表情。
他繼續說道：“你每天辛辛苦苦收集整理好的資料，都會交給上麵，由當任家主親自過目。所以說，你能知道的事情，老家主同樣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你屈居於這個狹小的地下世界，即便是每天和情報打交道，卻依然是個井底之蛙。蘇青河在樓上，每天都和家主待在一起，每天接觸網絡，接觸形形色色的人，所以，他即便是沒有你這般擁有便利的條件，他依然可以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說，你輸在狂妄自大。”
“最重要的一點，你自己想一下，同樣的兩個兒子，一個十年未見，一個卻是天天在眼前，你覺得你的父親，會更偏向誰？”
蘇蚺眼中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他剛想說什麽，卻被老者揮手打斷。
“不要跟我說這些都是家主欠你的，你如果抱著這樣的想法，對於你此時的遭遇，我隻能說兩個字，活該。”
“咱們蘇家的曆任族長，可曾出現過心慈手軟之人？哪一個不是從屍骸堆裏殺出來的。隻不過如今太平盛世，手段相對於柔和了些。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心，也是柔和的。”
“蘇家的子孫，向來都是看本事的，之後再看血緣。”
“何來虧欠之說？若真要追究，蘇家人虧欠旁人的事情，多到幾輩子的時間都說不完。”
“那麽，回到剛才那個問題，在同是子孫的情況下，一個十年未見，一個天天在眼前，你覺得，你的父親會更偏向誰？”
蘇雲川越說，蘇蚺的情緒，就越低落。
蘇雲川往前走了一步，眼睛微眯著，聲調提高了幾分，說道：“明白了吧？那麽我問你，你又是從哪兒來的自信，竟然去和蘇青河做賭約？”
蘇蚺徹底愣住了。
他忍不住雙肩顫抖。
這間地下室的空間很大，有空調二十四小時運轉，有通風口二十四小時換氣。
但蘇蚺此時卻感到呼吸不暢。
他嘴巴張張合合，臉上帶著疑問的表情。
蘇雲川轉過身，寬敞的黑色風衣仿佛也在抖動，他朝大門口走去。
隨著他的離去，輕飄飄的一段話，從他嘴裏傳過來。
“給你說明白一點，這裏的每一份資料，每一個情報，甚至每一個人每天都做過什麽，咱們的家主都一清二楚。”
“而家主知道了，也就代表著蘇青河知道了。”
“你抱著可笑的想法，以為家主虧欠你什麽，想要對你彌補，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不成熟的孩子。”
“所以從一開始，從你說要做那個賭約之時，更甚至，從你走到樓上之時，從你表露出那種自認為把蘇家情報全部掌握在手中的表情之時，你就已經輸了。”
“再次給你重申一遍，這個基地是蘇家的，不是你私人的，你自以為掌管了一切，其實在上麵的人眼中，你就像一隻漂亮小醜般可憐。”
那扇電子大門開了。
蘇雲川站在門前，頭也不回，說出了今晚的最後一句話。
“之所以下來給你說這些，是我實在不忍心繼續看你像個玩笑一般活著。蘇蚺，你很優秀，你隻是比你哥哥生的晚而已，如果你們兩個反過來，你做的不比他差。所以，這次失敗了，並不可惜，你還有下一個十年。”
隨著最後一段話說完，枯樹老人的背影終於消失在門外。
蘇蚺突然感到遍體寒冷。
他轉過頭，在這個諾大的情報基地內，來回掃視了好幾遍。
情報小組的成員仍在忙碌。
這些人的生活每天都是這般枯燥。
不過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即便是這裏剛才發生了一場對於他們而言、有些不該去聽、不敢去聽的對話，他們卻仿佛是一群機器般，連頭都不抬，隻顧忙碌手中的工作，並未受到絲毫的影響。
蘇蚺的眼神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每一個人，他的眼神至少都停留了兩分鍾以上。
看完之後，他覺得更冷了。
這群人在表麵上都是自己的手下，然而，他們真正效忠的，卻是隻有一個人。
那就是蘇淳風。
換句話來講，也就是他那位在樓上逍遙自在的哥哥，蘇青河。
一瞬間，蘇蚺明白了很多。
……
……
樓上。
二層樓。
晴朗的天空毫不吝嗇地遞來一抹陽光。
蘇青河站在落地窗前。
他似乎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客廳裏的眾人，均已散去。
隻留下徐小樓和莫餘這兩個外來人。
傻大個莫餘坐在麻將桌前，摳弄著麻將子，似乎有些戀戀不舍，似乎還在想念他坐在這裏的第一圈麻將，自己運氣爆炸贏了一個地糊的場麵。
地麵上滿是煙頭。
徐小樓手指夾著一根香煙，突然輕聲問道：“我還是不明白，你今天晚上找我過來，噢，不對，是昨天晚上把我找過來……到底是要幹嘛？別跟我說隻是為了請我看一場戲，你應該沒有這種閑情雅致，而且你應該也知道，我並不喜歡這些麻煩的事情。最重要的一點，這場戲，一點也不好看。”
蘇青河轉過身，走到徐小樓的麵前。
坐下。
這是一款意式風格的真皮沙發。
很是柔-軟。
蘇青河靠在沙發背上，伸了一個懶腰，這與他平常的氣質不太相符。
其實今天晚上的蘇青河，與徐小樓印象中的蘇大公子，處處都不相符。
蘇青河笑了笑，答非所問：“你發現了沒，打了一晚上的麻將，都是我贏。”
徐小樓撇了撇嘴，下巴朝莫餘方向抬了一下，意思是說，你哪兒來的臉皮？把我家莫餘當空氣了？
蘇青河仍是眯著眼睛，“那是個意外。”
“天天都有意外，但這意外，也是個事實。”徐小樓不擅長打機-鋒，但就是不服氣對方這高深莫測的模樣，故意這麽說話，想氣一氣對方。
蘇青河沒有生氣，指著麻將桌，“其實那個麻將機，我早就動過手腳。”
“媽的！”
徐小樓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對方的鼻子，怒罵道：“你竟然出老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