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漫長的雨夜(十六)
這位名叫‘蘇誌’的蘇家長輩,聽聞此話後,竟是直接痛哭流涕,在地麵磕頭如搗蒜。
然而,他的這份舉動,卻並沒有換來任何人的同情。
他抬起頭,充滿希翼的眼神看向麻將桌前沉默不語的老者。
他聲音哽咽的說道:“老爺子,放我一馬,我以後真的再也不敢了。”
蘇淳風歎了口氣,雙手在拐杖的龍頭上摩挲了片刻。最後,緩緩閉上眼睛。
在這一刻,跪在地上的蘇誌,突然楞了一下,繼而停止了哭泣。
他瞪大眼睛。
眼睛裏,皆是絕望。
他知道此時再哭再鬧,哪怕不要了臉皮,像個孩子一般去給這位兄長撒潑,也沒有絲毫的用處了。
這位中年男人把目光在客廳中來回掃視。
他仔細看了每一個人的臉。
然而,卻沒有看到任何足以讓他活下去的可能。
被扔在地麵上的水果刀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線。
蘇青河緩緩說道:“十三叔,我希望你能體麵的死。”
……
夜風夜雨下的別墅大門口,一位走路形同傀儡的男人,手裏拎著水果刀,來到那片人工湖前。
他歎了口氣,眼睛裏,全是對這個世界深深的眷戀。
然而,他再也沒有機會仔細看看這世界了。
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在蘇家麵前,在蘇家處理叛徒的鐵血手段麵前,死亡,就是一個相對於輕鬆點的選擇了。
他沒有試圖逃跑。
因為他知道,這裏是蘇家的別墅。
遠處一聲雷鳴。
刀尖猛然刺入心髒。
伴隨著天際還未消失的閃電光亮,撲通一聲,他墜入了湖中。
雨還在下。
不遠處巡邏的安保仍在巡邏。
誰也沒有因為這意外的一幕,而鬆懈自己的職守。
大雨簌簌而落。
屍體浮出水麵。
在夜色中,漆黑的湖水,多了一抹鮮豔的色彩。
……
別墅二層樓。
把這一幕盡收眼底的蘇青河,從落地窗前,回到大廳的中-央。
他依然是臉上掛著笑。
每天發生在蘇家的蠅苟之事太多。
他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管。
剛過易折。
再堅韌的弓弦也有被拉斷的那一天。
今天他處理了一個蘇誌,對於偌大的蘇氏家族來說,隻能起到一個殺雞儆猴的作用,至於會驚到多少隻猴子,蘇家會因此安靜多少時日,就無法揣摩得知了。
他覺得有點累了。
在麻將桌前坐下。喝了口茶。他手指揉著太陽穴說道:“六叔,你的事情,我又該怎麽解決?”
……
頓時。
眾人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再次被吊了起來。
那位掌管蘇式集團財務的中年男人,瞬間臉色大變。
他幹笑了兩聲,問道:“怎麽了?少爺,我沒聽明白。”
“半年前,公司賬目有一個漏洞,平白無故的,突然有兩百萬的資金丟失。”蘇青河放下正在揉太陽穴的手指,眼睛平視麵前站著的那個男人。
他平靜說道:“隻不過,你掩飾的很好。利用當時恰逢股票動蕩,找了個借口,把這件事情平息了下去。”
“少爺,那次真的是……”這位頭發半白的中年男人,本想解釋幾句,卻被蘇青河揮手打斷。
蘇青河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六叔,你在蘇家幹了一輩子的財務總監,兢兢業業,勞苦功高。說實話,我打心眼裏敬佩你。可是,我真的想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麽會沾上那種東西?”
在場的眾人紛紛眼睛瞪大,耳朵豎起。
而被叫做六叔的中年男人,則是下意識雙拳緊握。
“那場球賽,你輸了不少吧?”蘇青河輕輕問出一句話。
刹那間,這位在蘇家族譜中、在還活著的這一輩、輩分至少能排到前十的中年男人,大腦猶如挨著一記重錘。
他瞪大眼睛,努力呼吸了好久,平息了好久,才終於勉強沒讓自己癱倒在地。
……
三叔。蘇衛龍。這位在蘇家兢兢業業一輩子的男人,這位在外人看來老實巴交、隻知道與一對表格數據打交道的男人,這位在年輕時曾有機會和蘇淳風掙一掙家主之位、但卻默默退出、站在蘇淳風身後力挺其坐上家主之位的男人,在三十五歲那一年,迷上了賭球這項猶如無底洞的吞金娛樂活動。
跟無數個妻離子散的賭徒一樣,在最開始的時候,他贏了不少錢。
車子,房子,票子。這一切來的太快。讓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失去了理智。
曾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
毀掉一個老實人,最快的方式,就是教他學會賺快錢。
所以,理所當然的,蘇衛龍越陷越深。
直到後來,他瞞著妻兒把手裏的資產全部變現,一次又一次的投進那個無底洞中。最後輸急了眼,在半年前,終於昧著自己的良心動用了蘇式集團的公款。
……
這一瞬間,蘇偉龍的腦中走馬觀花的把自己的一生全部過了一遍。
他看了看低頭歎氣的老家主。
看了看揉著眉頭的蘇青河。
看了看麻將桌前的另外兩個人。
最後,他把目光看向佇立在他身旁、那一個猶如青鬆般挺拔的身影。
他嗓子沙啞的說道:“建強,還有刀嗎?”
負責蘇家安保的年輕人,今晚幾乎沒有說過一個字,但在聽到蘇衛龍的問話後,他抬起頭,皺眉說道:“你等等,我去拿。”
說完,張建強轉過身,準備朝角落處的樓梯走去。
“等一下。”蘇青河突然站起身。
想了想,他又坐下。
他的眼神罕有地浮現掙紮神色。
猶豫了好久,想了好久,蘇青河抬頭看了看自己的父親,隨後重重歎了一口氣。
“六叔,你告老還鄉吧。”
……
頂著越下越大的暴雨,蘇衛龍狼狽地走出別墅莊園。
當走出那麵大鐵門,鑽進自己的豐田皇冠轎車之後,他打開車窗戶,任由疾雨撲在臉上。
他的視線跳過鐵門,遙遙望著裏麵那棟六層高的別墅。
他回想剛才在那裏發生的一切,想到蘇淳風那張沉靜的臉,想到蘇青河說話時平淡的語氣。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名為‘敬佩’的情緒。
他喃喃說道:“虎父無犬子,蘇家,不愧是蘇家。”
……
一個企業的發展,離不開兢兢業業的好員工,更離不開腐-敗與智慧並存的管理層。
今天晚上,蘇青河一次性拔掉兩個對於蘇家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人物。
蘇淳風這位老家主坐在座位上,仿佛入定了般,眼觀鼻,鼻觀心,始終不曾言語。
那花白的胡子以及輕輕顫抖的眉毛,似乎是在彰顯著這位老家主真的老了。
但可以看出來的是,他並未有絲毫的不開心。
相反,他此時的心情無比愉悅。
有人老了,有人正直年輕。
他蘇淳風這輩子隻有這兩個兒子。
一個比一個優秀,他憑什麽不開心?
蘇淳風終於從座位上站起身。
一身禮服的中年管家立即小跑過來。
攙扶著老主人的手臂,管家問道:“是要休息嗎?”
蘇淳風輕輕摁了一聲。
拄著龍頭拐杖的老人離開了。
腳步蹣跚,卻是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