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漫長的雨夜(八)
一位麵色蒼白的年輕人急匆匆來到眾人麵前,單膝跪地,聲音卻是平穩地說道:“王家那邊有動靜了。”
他這句話,是對蘇老爺子說的。
蘇淳風麵無表情地揮揮手,隨即好似想到了什麽,指著身旁站立的被稱呼為‘二少爺’的男人,說道:“你既然選擇要今晚出來,那就坐下吧。”
那人再次露出蒼白的牙齒,笑著在牌桌上環視一圈,看了看徐小樓,又看了看莫餘,最後選擇走到傻大個身邊,笑道:“兄弟,麻煩騰個位兒。”
莫餘雖然個頭很大,但說到底,心性還屬於一個老實的孩子。
他撓撓頭,很聽話的站起身。
那人坐下,地麵的那人,仍是跪著。
“你好,我叫蘇蚺。蟲子旁,蚺蛇的蚺。”他自我介紹之後,轉過頭,衝跪在地麵的那人吩咐道:“繼續去監視,十分鍾上來匯報一次。”
那人立即點頭,看了一眼蘇家之主,發現對方那雙深邃的眼睛此時已經開始緊盯著牌桌,他輕輕站起身,迅速走出大廳。
這隻是一件小插曲。
徐小樓從頭至尾沒有言語半句。
他的臉色很平靜。
但心中卻不然。
蘇蚺?
姓蘇的?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還有,剛才那人上來說,王家那邊有動靜了……
什麽動靜?
哪個王家?天雲市的王家?
但這畢竟是旁人的家事,徐小樓隻是一個外人,在腦中想了片刻,選擇閉口不言。
牌局再次開始。
名叫蘇蚺的年輕人雖然穿著破爛,雖然蓬頭垢麵,可是那雙眼睛卻是能給人一種非常幹淨的感覺。
他把翠綠色的麻將子兒擺得整整齊齊,看著很舒服。
他感慨說道:“看著就賞心悅目,哥,你說是嗎?”
徐小樓剛準備點燃一根紅雙喜,旋即愣住了。
打火機燃燒的火苗輕輕跳動,似乎在預示著什麽。
果然,身旁的蘇青河笑了。
這位無論何時都風度翩翩的公子哥,用指腹輕輕摩挲著牌的背麵,笑著說道:“這一聲哥,有十年沒聽過了。”
蘇蚺雙手把亂發攏到腦後,眼神仿佛更加清澈,“是啊,十年沒見,一看到你這張臉,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想打上一拳。”
“彼此彼此。”蘇青河把手中牌子落入牌池。
他沒再理會蘇蚺,而是轉過頭,看向準備摸牌的徐小樓,繼續接住剛才的話語,“這個情報基地非常重要,但相比較起來,掌管情報基站的這些人,才是重中之重。要知道,他們在基地裏工作,等同於掌握了整個蘇家的所有資料,包括對手的,或者再往大點去講,全國商業圈子裏,所有數得上號的富豪,所有的集團,所有資產達到一定量級的公司,他們的資料,至少有百分之八十,都在這個基站裏。”
“也就是說,負責掌握基站的這個人,一旦叛逃了,那對蘇家造成的損失,是不可估量的。所以,即便身為這個情報小隊的隊長,每十年可以外出一次,也必須身邊有人看著,吃飯上廁所洗澡,都要有人形影不離。”
蘇青河轉過臉,與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四目相對,“以往過去的上百年歲月,蘇家安排進去負責領隊之人,一般都是外人。沒辦法,蘇家的子孫,又有誰願意進去受這等苦?蘇家的孩子出生起,便應該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然後等待成年,迎接外界羨慕的眼光。”
“但是這個情況,到我父親當上家主的那一天,突然改變了。”
“外界都認為我蘇家到了這一代,隻有我一個孩子。但他們卻不知,當年母親在生下我之後,第二年,又懷上了我的弟弟。”
“蘇家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這件事,為何要瞞著所有人?”
蘇青河的話語慢文斯理,吐字很清晰。
到此時,牌桌上剩下的那個人,也終於抬起了頭來。
蘇老爺子麵無表情,眼神愈加深邃。
蘇青河繼續說道:“因為,當代家主認為,像情報基地這等重要的場所,必須要交由自家親人來照看,才會放心。兩個兒子,丟下去一個負責管理情報基地,還有一個,將來培養成家主。一舉兩得,內憂外患都沒有了,真是一個非常偉大的決定。”
說到‘偉大’這兩個字時,蘇青河的語氣加重,其間的諷刺意味,誰都聽得出來。
徐小樓自然也聽出來了,但他並未言語。
這,始終是別人的家事。
蘇老爺子麵無表情,不置一詞。
“但是,丟誰下去呢?這就是一個很令人頭疼的問題了。”蘇青河喝了一口清茶,笑道:“可我這位父親,向來不喜歡因為這種他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頭疼。他隻是把我們兩個叫來,對我們說,你們兩個,有一個人將來會繼承家主之位,另一個,會繼承樓下的基地。”
“他問我們,讓我們自己做選擇。”
“若是換做普通人家,十幾歲的孩子,能懂什麽?但我和我這位傻弟弟是饒州市第一家族、是蘇家的孩子,自然懂,這句話裏麵,所代表的意義。”
“所以,我們兩個很快就商量好了,決定用成績來決定。”
“就像小時候上學一樣,誰都成績好了,自然就可以得到父親的嘉獎,誰的成績差了,自然要受到懲罰。”
“而所謂的成績,就是我們兩個比拚,看誰能依靠手中的情報資源,在最短的時間內,搞垮一家上市公司。”
聽到這,徐小樓心中駭然。
十年前,那時候他們才多大?
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去搞垮一家上市公司?
這簡直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
徐小樓手心出汗,手中的麻將子已經握了半天了,遲遲沒有打出去。
蘇青河突然笑著問道:“小樓兄弟,你猜,當時誰贏了?”
徐小樓幹笑兩聲,“這還用猜嗎?肯定是你唄。”
是的。這不用猜。對麵坐著的那位男子衣衫襤褸,落魄至極,他從那個所謂的情報基地而來,自然,當初就是他輸了。
蘇青河突然嘴角浮現一絲玩味的笑容。
漸漸地,他笑出了聲。
他笑得很開心,嘴角向上扯,最後,竟是非常罕見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回蕩在大廳內,仿佛與外麵的風聲雨聲雷鳴聲,混雜交至。
老實人莫餘被這笑聲嚇到了,往徐小樓身邊靠攏的幾分。
突然,麵無表情的蘇淳風,低下了頭,輕輕歎了一口氣。
徐小樓心中費解,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
對麵那位名叫蘇蚺的年輕人也笑了,他雙拳緊握,手背上隱隱有青筋浮現。
他那雙清澈,哦,不,此時已經是無盡冷漠的眼神,死死盯著低著頭的蘇淳風,仿佛坐在麵前的不是自己父親,而是他這輩子最怨恨的敵人。
笑聲漸漸平息。
雨聲仿佛也安靜了下來。
蘇青河說道:“是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