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狂風帶2
又是夜色降臨。黑暗中彌漫著沮喪的情緒。暴風雪好似傾盡全力瘋狂撕咬的獵食者,模糊著鯨群的視線、湮沒了鯨群的嘯聲、晃動著鯨群疲憊的身軀。
“黑暗之後便是黎明,堅持住,孩子們。”大角怪說,“狂風不過是旅途的送行者,他會在綠世界的門口戛然而止,接下來溫暖和美食將熱情歡迎我們的到來。”
“但願這不是幻影般的鼓勵。”月亮叔叔說,“我感到渾身發冷。如果這時有一塊香滑的鯨油該有多美。”
“別說鯨油,哪怕一條鱈魚也是好的。”公鴨鬼叫道。
“鯨油會有的,還有最美味的鯨舌。”我說,“當然還有比磷蝦還多的魚兒。”
“聽起來很美好,但不知道我是否能夠回到那個闊別數十年的綠世界。我都忘記它的模樣了。”月亮叔叔歎道。
“會的,老家夥,隻要你能熬過這個夜晚。根據我的直覺,我們即將抵達綠世界的前沿。”風哨說。
沒有誰知道是風雪愈加肆虐才讓鯨群疲態盡顯,還是筋疲力盡讓暴風雪看似更加瘋狂,鯨群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滯緩了。
“這句話你已經說了不止一次了。昨天?前天?但我得感謝你善意的謊言,至少這能讓我看到些許希望。”
月亮叔叔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似乎剛冒出嘴巴便被狂風卷走,消逝在夜色中。
“月亮,回想點開心的事情吧。在綠世界你有沒有鍾情過的姑娘?”大角怪說。
“有過,怎麽會沒有?可是在擱淺之後,一切都變了。”月亮叔叔說。
“但歲月並沒有讓你頹廢,而是更加成熟且別有一番風采,不是嗎?”大角怪說,“也許你當年愛慕的姑娘內心一直惦記著你。設想一下再相逢的驚喜吧!”
“惦記我?你是說綠世界會有故人惦記著我?”月亮叔叔苦笑道。
“天呐,可我甚至還沒戀愛過,卻要被這惡浪淹沒了。”公鴨鬼叫道。
“我得承認你是個真正的心理大師。”風哨說,“不論長幼,愛情永遠能喚醒生的渴望和激情。”
“我隻是道出了一個事實。我相信他愛過,也相信初戀的永恒。”
初戀?大角怪說到了初戀,我的心立刻飛回了白世界,想起了離別時,海藻表妹那看似沉默實則蘊含了無數話語的眼神。
牽掛?叮囑?擔憂?哀怨?期盼?不舍?
……
“嗨,冰藍先生,你在想什麽?這可不是失神兒的好時機,小心掉隊。”石頭遊到我的身邊說。
猛醒間我才發現自己落後大部隊有近十個身位,於是略微有些尷尬道:“我隻是…呃,有些困倦。”
“哦?困倦?暴風雪中?嗬嗬。”石頭笑道。
枯燥的風聲、不知疲憊的洋流、望不到盡頭的黑暗,了無生機的海麵隻有偶爾飄過的冰山點綴其上,為這艱辛的旅程增加了幾抹興奮點。
是的,危險的冰山有白世界的記憶,它會讓我回想起曾經的點點滴滴、讓我確信在黑暗和風暴之外有著難以置信的美麗、有著絢爛的生命之光、有著生活的喜怒哀樂。
回聲係統接收的回音忽然強大了起來,這意味著一座巨型冰山正浮過前方的海麵。
“好大的冰山,如果這上麵有幾隻企鵝,甚至幾隻海豹,那可再好不過了。”
石頭的話讓大家多了幾分饑餓感。
“也許我們該稍事休息?”月亮叔叔說,“我感覺自己的尾鰭被洋流拖曳得有些麻木,甚至好像它已經不屬於我了。”
“好吧,你這個拖慢行進速度的家夥。但願你不會太貪戀冰山背流處暫時的平緩。”大角怪說。
“依照我們遊獵族的規矩,這是禁止的!”風哨說道。
“我們不是遊獵族,至少現在不是。”月亮叔叔說。
“好吧,尊貴的太陽部落大巫師!你贏了!”風哨恨恨道。
偌大的冰山,傲然屹立在大洋中,而其延伸到海水中的部分更是龐大。這讓它可以阻擋狂風和洋流的衝擊,營造出一處海灣般的平靜。
置身冰山的背風處,尾鰭暫時鬆弛了下來,肌肉也隨之放鬆了。
“看吧,狂風帶裏也有避風灣,我們甚至可以睡上一個好覺,然後瞅準下一個冰山,再遊過去睡個好覺,一樣可以到達綠世界。”月亮叔叔說,“是不是,公鴨?”
“我想回企鵝群島,哪怕隻是做一個巡邏兵!”
“你在侮辱定居族的智商,月亮!”風哨冷冷笑道,“同時在展示你的無知!”
“注意團結!尤其是在這個異常艱難的時刻。”大角怪說,“所以,不要吵了。”
“如果我們跟不上大部隊行進速度,失去的可能不僅僅是方向感,同時還有生的信心。”風哨說。
“我隻是想要更久一點的休息。”月亮叔叔說,“也許我不該拖累大家,就讓我自己安靜地待會兒吧。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回歸天堂變成一顆星星。”
“我們可以丟下你,但同時也將榮譽丟掉了。”石頭說,“老家夥,振作些吧,你可是我們這些晚輩們的偶像。”
“偶像?你們心中的偶像早已隨著老鯨王的仙逝而消失了。”月亮叔叔說,“現在的月亮叔叔隻是個老朽的廢物。”
“也許我們該采取些強製措施。孩子們,把這個心比身老的家夥推出去,我們繼續出發。”大角怪說。
大家聞言遊到月亮叔叔的身邊,試圖將他強行推出冰山的背流海域。月亮叔叔縱是心不甘情不願,也隻能被強行架出去。但失去冰山的庇護,月亮叔叔被強風和洋流掀得一個趔趄,險些翻了個身。
“與其被狂風撕碎,毋寧在安逸中靜靜睡去。”月亮叔叔說,“其實死亡並不是很可怕。我見過許多的死亡,看起來與睡眠沒有本質的不同。”
“他支撐不下去了。按照遊戲規則,我們隻能丟下他。否則,我們會被遷徙隊伍落下。”風哨說。
鯨群逐漸遠去的呼應聲越發模糊了起來,遠得好似來自睡夢中的呼喚。黑黢黢的夜籠罩著天海,將整個世界隔絕在濃重的孤寂和絕望之外。
“我不能丟下月亮叔叔。他是太陽部落的功臣,帶給部落無限的生活樂趣和精神財富。丟下他即等於丟下了太陽部落的靈魂。”我說,“由我來陪伴他度過這個夜晚。也許明天他的體力就會得到恢複。”
“這太瘋狂了。死神本隻想拿走一條生命,而你卻執意雙倍奉送!”風哨說。
“太陽部落永遠是一個整體,而不是功利的合作組織。”石頭說,“我和冰藍留下陪伴月亮叔叔,直至他恢複體力。”
“哦!我的孩子們,這可真讓我感動,雖然我並不希望你們這樣做。”月亮叔叔說。
“我也很感動,雖然我讚成風哨的觀點。”大角怪說。
“自從與你們兄弟倆結識,壞運氣一直沒放過我,”公鴨說,“但我隻能選擇和你們在一起。”
“綠世界有我失散的親人,所以希望你們能原諒我的選擇,孩子們。”大角怪說。
“不管我們中的誰平安到達綠世界,一定要幫助對方實現彼此的心願。”我說,“請將太陽部落對親人的思念轉述於我的飛雲姨媽。”
“如果你們在綠世界遇到我的親人,也請轉告他們我的尋找。”大角怪說,“我的妻子名叫肥肥。”
“上天保佑,你們會平安到達綠世界的。”
“再見了。綠世界見!”石頭說。
風哨和大角怪轉身遊走,奔遷徙大部隊的方向追去。我、石頭、月亮叔叔、公鴨則靜靜地浮在海麵,不知該做些什麽。
“看吧,我們隻能等待命運的安排了。”石頭說,“天蒼蒼、夜黑黑、風蕭蕭、海茫茫、心冰涼。”
“有冰藍在,總會有辦法的。他能解決一切困難。”公鴨顫聲道。
“非常感謝你們的陪伴,孩子們。但我不能連累你們。如果風浪執意帶走我的軀體,請你們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這口吻聽起來像是有遺囑要交代。”石頭說。
“確實可以當做遺囑。”月亮叔叔沉默了片刻接著說,“孩子們,難道你們不是很好奇,為什麽每次祭海大會我都會變成另一個我、一個天神附體的我嗎?”
“這確實是我們一直想知道的。”我說。
“那一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仿佛讓位於天神,來傳達他的旨意。”月亮叔叔說,“所以,我確信肉體隻是靈魂的一個家。”
“但我不明白,這與你所謂的遺囑有什麽關聯。”公鴨說。
“好吧,我明白了,但這不可能。”我說。
“明白什麽?你明白了什麽?”公鴨有些不明就裏。
“好了,打住吧月亮叔叔。這實在是個惡心的餿主意。”石頭說。
“既然你們明白了我的意思,如果我不能熬過這場暴風雪,請將我當成食蝦…”月亮叔叔說。
“如果吞下你,我會一輩子感覺你在我的肚子裏絮絮叨叨的。”石頭打斷月亮叔叔的話說,“我倒寧願從這個叫做公鴨的家夥身上撕下一小塊肉充饑,就當是上次他替起事者充當誘餌的代價好了!”
石頭說完迅疾擺出一副進攻的架勢。公鴨悚然一驚躲到我的身後鬼叫著:“冰藍,你的兄弟他、他、他…”
“別鬧了,孩子們。如果我能助你們渡過這道難關,也算是對這麽多年老鯨王和太陽部落給予我的禮遇的回報。難道有誰的軀體會永世不朽嗎?被魚蝦吃掉和被…”
“石頭說的對,月亮叔叔你還是打住吧。”我說,“這樣的話題不可以再提了。況且你還不能死,你是這個小團隊中唯一一個到過綠世界的成員。新生活的開拓還需要你那點可憐的經驗。”
“但我真的感覺身體內所有的力量將要耗盡。寒氣在逼近我的心肺,以至呼吸困難、軀體麻木。”
“靜休、靜休,熬到天亮再說。陽光會溫暖你的身軀,風雪也許會變小一些,甚至可能會有一隻愚蠢的海豹路過這裏。”石頭說,“這都是說不定的事兒。”
“嗯,說不定的事兒。”我說。
“沒準兒還會有垂死的食蝦鯨出現。”公鴨說。
黑暗中,鯨群陷入沉默。夜色中隻有狂風在叫囂著、詛咒著、恐嚇著。
“天呐,難道,我們真的將就此與奶奶和那些個祖先們在天上匯合了嗎?”我在心裏想著,“我對海藻表妹的承諾還沒兌現呢。”
海藻表妹,想到海藻我的心裏暖了些。仿佛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惡夢,也許一個瞌睡醒來,溫暖將重新照亮這個世界。迷迷糊糊的,我打了個盹兒,夢中泡泡歡笑著向我遊來。平靜的海麵被劈開一道波浪,橙紅色溫暖的陽光被這波浪晃蕩成閃動著金光的碎片。海鳥們忽閃著翅膀在泡泡的頭頂悠閑地歡鳴,一派祥和溫馨的景象。
半夢半醒間水流將我推向冰山的一個凸起。我有些不情願地從這個美夢中醒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