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迷亂1
緩緩向回遊,心裏空蕩蕩的提不起精神。
海麵上散布著幾座偌大的冰山,在極光閃耀的夜空下淒淒冷冷地聳立著。
“親愛的,我的心肝兒,你是我的摯愛。我的心無時無刻不被你的身影和嘯聲填滿。跟我離開,我們一起生活、生養子孫後代,組成自己的部落。我會給你這個世界上最炙熱的愛、我會用心嗬護你、保護你、帶給你幸福。”冰山後有低壓而諂媚的求愛聲傳來。
天呐,我不知道誰會有閑情逸致在這樣的日子裏談情說愛,而且要把他的愛人帶離太陽部落。
對方的沉默顯然使得求愛者愈發焦急了起來,繼續壓著嗓子說:“現在,老女王去世,新女王剛接過權柄,太陽部落內部不穩,必然會有權利鬥爭。”
我的心抖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月亮部落從太陽部落分離出去的場景。我想知道是誰膽敢破壞鯨群的和睦,於是輕輕劃水,悄悄向冰山背後靠去。
“親愛的,你就是這個苦寒的世界正午的太陽。求求你給我那顆冰冷的心一點點溫暖,離開這個即將被血染成紅色的太陽部落,去尋找屬於我們的幸福,”
我的心猛地顫抖起來,憤怒瞬間將我的胸膛填滿。我想衝出去將這個在部落苦難之時挑撥離間的家夥殺死,但好奇心驅使我選擇了沉默。
天呐!我的那個姨媽,她當年就是這樣被誘騙走的嗎?
沉默的天空、沉默的大海、沉默的冰山。突然,呼隆隆的山響,坍塌的冰山一角狠狠地砸了下來,驚得我快速轉身向後遁去。
巨大的浮冰在海裏起起伏伏許久才平靜下來。我繞過冰山一探究竟,但冰山周圍見不到一絲有誰來過的跡象。我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
惆悵了許久,有些恍恍惚惚的我慢慢悠悠地向部落遊去。
回到鯨群,不見了往日的嬉戲、閑談,大家隻是悄聲互相安慰,或者呆愣愣地看著天上的極光若有所思。沒有了奶奶的鯨群就像是酥鬆的冰原,吱吱嘎嘎作響,似乎隨時都會分裂成若幹座散落的冰山。
漫長又短暫的一夜,天色微亮,沒有嬉戲、沒有喧囂、沒有迎接日出的儀式。父親、母親和姨奶卻差使月亮叔叔喊我與他們相見。
父親那高聳的背鰭一直都是清晨最美的一道風景線。直指向天空的挺拔的背鰭霸氣十足,足以叫挑戰者望之生怯。
“我的小冰藍,姨奶的小可憐兒,來,給姨奶一個親吻。”
我遊了過去,在姨奶的嘴邊輕輕碰了一下。母親隨後輕輕碰碰我的前鰭,說:“我們的冰藍現在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媽媽希望你能擔負起更多的責任。上天給了你健壯的體魄和超常的智慧,你要利用好它,幫助自己、幫助需要幫助的親友。”
“我會的,母親。”
“現在,”父親轉向母親說,“難道你一定要我來做這一件不該做的事情嗎?”
“是的。”
“好吧。多多,有一件事情我們得告訴你。”父親猶猶豫豫地說。
“什麽事情,父親?”
“其實。。。呃。。。其實你是你的姨媽飛雲的孩子。”
“什麽?你說什麽?父親?你是說我不是你們的孩子,我是你們收養的?”
“多多,這是真的。”姨奶說,“沒有什麽雙胞胎。你的母親拋棄了你,所以你叫多多。而胖胖才真正是你母親的孩子。”
我呆愣著難以接受這個比夢還不真實的事實,大腦卻轉得飛快。
奶奶對胖胖的牽掛、父親抱怨我不夠強壯時的歎息、風哨的流言。。。這一切瞬間有了更合情理的解讀。但我卻失去了痛的感覺,沉默良久,說:“可這又怎樣?你們…我…”
“多多,”姨奶說,“部落養育了你,你和別的兄弟姊妹都是所有母親的孩子,這並沒什麽不同。”
“既然沒什麽不同,你們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一切?為什麽不叫我睡在比現實更美好的夢裏不要醒來?!我寧願生活在虛幻而美好的假象裏也不要殘酷的事實!你們是要告訴我我是個可憐蟲嗎?是想叫我自卑沮喪嗎?”
“多多,一個男子漢要學會冷靜!”
“好吧!男子漢,現在我要向你發起挑戰!我要挑戰你鯨王的地位!來吧!來吧!來吧!男子漢!”
“你!放肆!”
“怎麽?男子漢?對,我該叫你姨夫是吧?你也激動了?真是對不起您,這麽多年來我叫您失望了。我沒有您的兒子胖胖健壯、沒有他有戰鬥精神!”
父親尾鰭猛然一擺來到我的麵前,眼睛死死盯著我,說:“你…”
我的心刹那間開始了劇痛,身體隨之劇烈抖動,甚至海水也隨著這抖動泛起微微的波紋。現在,我與這個教授我狩獵技巧、帶我嬉戲玩耍、將最好的鯨舌肉撕咬下來喂給我的鯨王體型幾乎一般大小。與他決鬥般對視許久,我有些黯然地說:“對不起。事情看起來還不是太糟糕,至少我還是奶奶的孫子。雖然她已經死了。”
母親和姨奶在我身後有些悲傷的喊聲逐漸淡去。現在,我開始有些明白大角怪為什麽總是難以釋懷過去、奶奶為何對綠世界早已遠去的災難刻骨銘心,才知道,心理的創傷是如此之痛徹骨髓且難以自拔。我拚盡全力不斷騰空向外海遊去,期望肉體的疲勞能夠減輕精神的痛苦。不斷被擊打飛濺的水花驚得企鵝和海豹遠遠避開,即便健碩的食蝦鯨也被我的舉動震撼,慌忙潛身遁入海底。但這並不能平息我心中雜亂的情緒。精心營造的謊言之上日積月累構造的精神山峰不斷坍塌,由此掀起的情緒波動巨浪般在我的體內肆意撞擊著。
遠處,一大群遊獵族虎鯨在追逐著一頭座頭鯨。被圍困的座頭鯨漫無目的地四處亂竄。我靜靜地浮在海麵,積鬱內心的怒氣卻在快要爆炸的胸膛中四處尋找突破口。
“幹掉第一個我遇到的家夥,不管是座頭鯨還是抹香鯨!”
我知道這是個恐怖的想法,但心魔卻駕馭著狂風般的怒火,唆使我做出這樣的決定。而淒厲慘叫的座頭鯨卻不識趣地向我這邊逃了過來。在它距離我幾十個身位開外,我一個魚躍潛入海底。隨著下潛深度增加,海浪的喧囂和圍獵攻守方的嘯聲逐漸淡去。深不見底的大海叫我激動的情緒有了些許的平複。回轉身軀,海麵上遊獵族虎鯨和座頭鯨的身形隱隱可見。我想,做出的決定就該履行。所以,我開始加快擺動尾鰭向座頭鯨的下頜攻去。
海水中彌散著淡淡的血絲。已經力衰的座頭鯨在我的致命一擊之下一定會元氣大傷。我開始進入攻擊狀態,並暫時忘記了所有的煩惱。
隻要座頭鯨薄弱的頜部被攻破,它就失去了防衛的能力,這一點誰都懂。
我已經很清晰地看到座頭鯨白色的下頜了。
慘叫、身軀歪斜、血水,這本該是預料之中的,但兩個橫插進來的身影截斷了我的進攻路線。
我的身體收不住進攻的勢頭,隻能擺動尾鰭避開。強大的慣性驅使我的身體硬生生側斜著騰出海麵。我扭動著身軀在空中尋找平衡,直至頭部向下才任由其自由地落回大海。
拖曳著一串長長的氣泡墜入海水的同時,我的大腦開始冷靜了下來:遊獵族的家夥們不歡迎我唐突的加入。我給自己找麻煩了。
糾結被警戒驅散殆盡。尾隨而至的幾個身影叫我更確信自己身處險境。四個遊獵族虎鯨從不同的方位包圍了我,困住我無處可遁。在做出防衛架勢的同時,我卻開始冷靜了下來。我靜靜地浮在海麵,盡量做出放鬆的樣子。
“小子,你是何方神聖,為何企圖搶奪我們的獵物!”“與我們縱橫四海的遊獵族作對是不明智的,小子!”“我還沒嚐試把座頭鯨換成虎鯨做為美餐,也許今天可以實踐一下。”“可他看起來似乎沒有太多脂肪。”“但這可以樹立我們的威望!”
“它並不是我的早餐。獵殺這隻座頭鯨隻是出於一個勇士的本能。你能想象有誰會放過一頭直奔著你而來的座頭鯨嗎?”我說。
“哦,不!那是對我們虎鯨的侮辱!不管是遊獵族還是定居族都是。”“可你畢竟不是我們組織內成員。”“是的,你破壞了的規矩!”“這裏鄰近太陽部落。從他光潔的未曾經曆歲月洗禮的皮膚看,我猜他是太陽部落的後生。”“但如果我們誤入太陽部落的領海,他們同樣不會放過我們。”
“太陽部落的太陽在昨天隕落了,所以我們可以理解一個剛剛失去奶奶的孩子的壞心情。”風哨擠過鯨群遊了過來說,“我們不該這樣對待一個孩子,況且他還和我們有著很深的淵源。”
“淵源?”“天呐,遊獵族和定居族的淵源?”“我隻知道與太陽部落的交集便意味著麻煩。”“風哨嘴裏的淵源,一定是挑事兒卻被打敗了。”
“他叫多多。”風哨說,“一個很棒的小夥子。”
“來吧,叫你的朋友加入遊獵族吧!”“多一個勇猛的男孩子不會將座頭鯨的肉吃光,但可以叫它的血流盡。”“是的,加入我們的隊伍吧!不要什麽小魚、不要什麽海鳥,我們可以隨著鯨群遷徙,頓頓有肉吃!”“哈哈哈哈…”
鯨群的嘯聲海水般漫過我的身軀,心中竟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
“難道我真的是什麽飛雲姨媽的孩子?”這樣的想法叫我很是困惑。
鯨群的邀請鬼使神差般驅使我的肉體參與圍獵。座頭鯨的垂死掙紮並不能改變它的命運。它在鯨群周而複始的攻擊、撕咬下逐漸失去了活力。
“完成你剛才沒有完成的任務吧,我想看看你是否能夠完成絕殺!”
聽到風哨的話,我潛身入水,之後全力加速直奔座頭鯨的下頜撞去。座頭鯨在我的高速撞擊下身軀猛地一震,下頜張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而我沒有停頓,一個漂亮的翻滾,狠狠咬住它那張開的下頜。
隨著“哢嚓”一聲響,鮮血瞬間染紅了海水。鯨群亢奮地撕咬著奄奄一息的座頭鯨。這一刻,我沒有興奮、沒有同情、沒有糾結,好似隻是完成了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情而已。但我的心中此時卻有了解不開的孤獨。天蒼蒼、海茫茫,卻沒有一處是心的歸宿。扭轉身軀漫無目的地遊開,卻也沒了方才的憤怒和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