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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躁動6

  飽餐之後,企鵝群島的居民們自發地組織起來打發他們那大把的時間。娛樂的方式雖然老套,鯨群卻是樂此不疲。撇除娛樂因素,這或許同時是群島的社交和狩獵訓練。


  我並不想參與其中,隻是混在鯨群裏看熱鬧。相較於部落的家庭氛圍,企鵝群島的表演更多一些炫耀和比試的因素。成年男性虎鯨的競技使得大海看起來更具有陽剛之氣。


  “多多,來,到我這裏來。”老鯨王與三道疤、風哨並列著觀看表演,見到我和公鴨混在鯨群中衝我喊道。


  我和公鴨並排遊了過去,公鴨說:“現在,他叫冰藍。”


  “冰藍?一個多麽富有詩意的名字。這樣的名字隻能出自一個溫婉的女孩子之口。”老鯨王笑著說,“看來你得到愛情了。”


  “愛情對於我就像綠世界一樣陌生。但今日起我確實叫做冰藍。”


  “這確實是個好名字,與你的性格很是相配。”三道疤說,“你的身上有著一些奇特的東西,是很多男孩子不具備的。但願你會珍惜並一直堅守這種秉性。”


  “他是帶著使命來到這個世界的。我確信他會是與眾不同的。”


  風哨總會說出一些叫我難以揣測的話,好似他看到了未來,並且能左右我的生命方向。


  “企鵝群島是個有階級但是鬆散的群體。大家在這裏都有生存的權利,誰都不能獨霸企鵝群島。”三道疤盯著我說,“但承蒙大家關照,我的領海相對大一些。也許是誰都不願意與我這個凶巴巴的家夥做鄰居,所以,我的居住地周邊有幾個小一點的島嶼一直閑置著。”


  我想起了我的兄弟石頭的那個小島,淡淡地說:“感謝您的小島,這讓我現在能夠獨擁那片礁石海區。”


  “什麽?不是獨有,難道你忘了我的存在嗎?你要信守自己的承諾!”公鴨突然冒出一句。


  “是的,我確實當作你是不存在的。你不需要我時刻防備,所以我可以當作你不存在,安心地睡大覺。”


  “我抗議!”公鴨扯著嗓子喊,“我。。。”


  “好了,滾開吧!多多。。。哦不,冰藍是說你是個善良可愛的家夥。現在,給我閉嘴。”老鯨王不容反駁道。


  “如果,”三道疤淡淡道,“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做鄰居。”


  我不明白三道疤為何再次將小島送與我,但卻沒了剛來時的緊張、局促和謹慎。沉思片刻,我說:“這未必能服眾。”


  “你們有誰反對我將一座小島送給我們的冰藍先生嗎?”


  “沒有…”


  “冰藍先生,你的表現征服了企鵝群島、征服了我。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鄰居!”三道疤不容推辭道。


  隨著一片水花翻滾,石頭冒了出來,嘴巴上卻是一條鰩魚。石頭將鰩魚送到三道疤的嘴邊說:“大王,請享用您的鰩魚。”


  “鰩魚,還是送給大角怪吧。現在,我終於找到一座冰山來平衡一下你這顆烈日了。”


  “什麽意思大王?我沒聽懂。”


  “他的意思是,你和多多,不,是冰藍,你們又成為鄰居了。”風哨淡淡道。


  “鄰居?我們?你是說叫他與我共享一個島嶼?”


  “一個眼裏隻有島嶼的家夥就會失去整個世界。”風哨說,“太陽部落不是每個男孩子都那麽優秀,否則就不會有日出和日落了。”


  風哨的日落一說隱隱叫我覺得心裏不是很舒服,卻又無從發作。雖說大家都清楚,部落的興盛和衰敗就像月盈月虧一樣不可抗逆,但沒誰願意聽到不祥的預言或警示。就像沒誰願意在生的時候提到死。


  “能把流浪粉飾得如此浪漫也是種境界。看來,太陽部落生活悠閑、安逸的我們是該對您羨慕、嫉妒、恨的。”


  “看吧,我們的小男子漢藍冰在維護他那個屢屢背叛他的兄弟。哈哈哈!”


  風哨的大笑叫我的不舒服進一步增強,甚至強烈到了憤怒的程度。似乎在他的眼裏我所思所做的一切都是幼稚淺薄的,似乎他的智慧和閱曆就像天空中的飛鳥,可以俯視、鄙夷我。當這種倨傲展示在鯨群麵前,便愈發刺激了我的自尊心。於是憤怒終於突破我的理性,驅使我脫口而出:“來一場挑戰以證明你不是真理的化身吧。挑戰方式你來定。”


  “武鬥不可取,”大角怪大聲說,“連我這個老家夥都能戰勝他,說明戰勝他並不值得驕傲。來一場文鬥吧!”


  “老鯨王,您是叫一個遊曆四方的家夥與我們這些剛剛開啟生命之旅的孩子搞什麽文鬥?”石頭同仇敵愾道。


  “石頭,就依老鯨王的來,搞一場文鬥。我相信老鯨王會是個公道的裁判。”我說。


  “我的文鬥題目很簡單。我隻問你們,你們認為生命的意義是什麽?”


  “生命的意義是成長為最優秀的部落統治者,維持一個部落的長久繁榮興盛,擁有驚天動地的愛情。”


  “石頭的回答不壞。或許這也是企鵝群島幾乎所有男子漢們的回答。現在,風哨,你的回答呢?”


  “感知世界之美,追求刻骨銘心的愛。”


  “你可以被稱為一個癡情的旅行者。現在,冰藍先生,你的答案呢?”


  石頭和風哨的回答乍看毫不相幹,卻是極度相似。但在我看來這都不是生命的意義,隻能算是生活的夢想。部落的存在與否以及規模大小似乎隻是生命依存的根基,散落在大洋各處的被淘汰的鯨王們,也證明不了王的生命就是有意義的。而如風哨般的遊走世界如果算得上有意義的生命,那遑論海洋,可以任意遊走在宇宙每一個角落的蘭光和珍珠,豈不是可以代言世間所有的生命了嗎?


  “冰藍,你的答案呢?”老鯨王再一次問道。


  此時,我卻忽然想起了哥哥胖胖。他的生命的意義是什麽呢?如果他依然陪伴在我們的身邊,不管他想要做什麽、做成什麽,都會有它的意義。而現在,虛無縹緲不知所蹤的他,隻有既往的記憶依然困擾著憶及他的親友。


  “存在和記憶。”我說。


  我的話像突如其來襲來的嚴寒,瞬間將鯨群的嘈雜冰封成寂靜的冰原。良久的沉默,老鯨王說:“風哨,我不能說我們的冰藍先生贏了。他的話道出了我一直尋而不得的答案。這雖是一家之言,而非普世的真理、至理名言,但是我不得不說,你敗了。”


  “既然老鯨王如此說,認輸又有何妨。但我也想說一句,刺耳的真話未必是惡意的,惡毒卻時常有著華麗的外表。”


  “這是句有哲理的名言,我收了。擁有大海的風哨先生,您介意今晚留宿在我的新家嗎?因為天明才是送客的好時機。”我笑道。


  “為什麽不,一個風平浪靜的海灣有益於睡…”風哨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相矛盾,轉移話題道,“我會用精彩的故事讓你的心變得和我一樣開闊,開闊得能裝下整個世界!”


  我抬眼看看無際的夜空,又想起了蘭光和珍珠,說:“世界?嗬嗬。海灣是用來安眠的,不是用來布道的。我不希望自己成為另一個靈魂的複製、輸灌軀殼。我有自己的眼睛和大腦。”


  “我最關心的是你的新家有沒有我的份兒。”急切的公鴨尖著嗓子喊道。


  “惟一的條件是不要帶別的女孩子來。我怕她會愛上我而不是你。”


  “哈哈哈哈…”


  順利的命運恍如夏季陽光般溫暖而漫長,冬季黑夜的淒厲和寒冷似乎隻是個不曾存在過的傳說。如果這就是生活,天堂便不是一處值得向往之所在。但三道疤、大角怪、風哨身上累累的傷痕在提醒著我,坎坷和苦難片刻未曾離開,它潛伏並窺視著,意圖在你猝不及防的刹那偷襲幸福。


  如我所料,石頭一如既往的秉性注定了將會向我示好。我還沒來得及熟悉自己新的領海,我的“好”兄弟已經在那裏巡視了。


  “這是一片不錯的海域。”石頭總結評價我的新家,“我們可以聯合起來互通有無。如此這般非但不分彼此,甚至有條件和機會組成一個微縮的太陽部落。待時機進一步成熟,我們…”


  “公鴨,送客吧。”我說,“睡眠是平複內心喧囂和恢複體力的最佳方式,而野心家的詭計則會亂了你的清夢。”


  石頭當然知道我的脾氣。當黑夜像食蝦鯨吞噬磷蝦一樣淹沒了石頭的身影,風哨迫不及待地說:“多多,如果你認為我是個偏執狂,這可以理解。但你應該明白,我沒有對其他的男孩子偏執卻偏偏對你偏執,自然有我的理由。”


  “對我偏執的不止你一個。”想起了蘭光和珍珠,我說,“太陽部落與遊獵族彼此堅守的信念和原則都是為了維持自己的運行軌跡。道不同不相為謀,中年的你當然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


  “如果你有耐心聽我講完一個真實的故事,或許…”


  “我有一個可以不分白晝黑夜輪回給我講故事的高手朋友。如果你想知道固執會帶給你什麽,我不介意讓我的公鴨再送一次客。”我說,“你聽,他們可能在尋找你。”


  遠處隱隱傳來遊獵族的嘯聲。我搞不懂這些流浪漢為何樂於奔命於白世界、綠世界之間,也不想搞懂這些。風哨顯然明了我的心思,所以選擇了沉默。我卻有點後悔自己的邀請。因為,風哨與公鴨完全不同,不是個可以叫我踏踏實實睡覺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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