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人來啦!2
雖然這一切看起來很是恐怖,但既然遊曆天下的遊獵族敢於如此近距離接觸人,說明人也許沒有想象的可怕。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顛覆了我對世界和生活的認知,引誘著我去一探究竟。再一次遊回狩獵場,狩獵場變得安靜了許多。食蝦鯨們大多被巨響嚇得遁入海底逃開了。方才生機盎然、鳥獸歡歌的海麵,隻有遊獵族虎鯨還在搶食鯨油。被獵殺的食蝦鯨,有的還在做垂死掙紮,有的已經被人給捆綁住吊上了船。船上那些個讓我畏懼而又心生好奇的人,將食蝦鯨分割成一塊一塊的。血水自船上流淌了下來,將海水染成了大片的深紅色。人們偶爾會將一些食蝦鯨的內髒丟到海裏,引來遊獵族虎鯨一哄而上分食這些雜碎。
“嗨,小家夥,你從哪裏來?這樣的美餐不是每天都有的,為什麽不參加我們的午餐?”說話的是一個背鰭高聳,但背鰭的頂端有一道明顯的缺口的家夥。
“我長得並不比你小。”我說,“你能告訴我你的背鰭是怎麽回事兒嗎?
“小家夥,你的個頭是不小,但你光潔的皮膚和怯怯的舉止說明你還是個孩子。”這個舉止粗曠的家夥扯著嗓子對我說,“我的傷口是一個男性驕傲的符號,沒有這些你就不能自稱為鬥士。”
“我明白了,那是被敵人咬傷的印記。”我不屑道。
“呃,你可以叫我風哨。”
“風哨?”
“是的,每當風兒掠過我的戰鬥印記的時候,都會發出一種奇特的哨音。這是世上最美的樂聲,他會叫我想起我所經曆的戰鬥。”
“最後你贏了嗎?”
“通常,我贏的時候居多,但偶爾也會有敗仗。”
我想,至少他在那場被刻上“符號”的戰鬥中是失敗的。一個虎鯨被咬住了背鰭,等於自己的命門完全被對方控製。但我並不想追根問底讓他難堪,於是轉移話題道:“你們難道不害怕那些人嗎?他們看起來力量無窮,可以決定一切生命的生死。”
“他們確實威力超群,但他們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夠理解我們的家夥。再龐大的食魚…哦不,你們叫食蝦鯨,都會被他們輕易征服。但如果你能指引他們食蝦鯨的位置,或者將食蝦鯨轟出水麵,人就會給予你想要的。”
“你是說,你們能夠和他們心照不宣達成共識?”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這麽說,你們倒是與人很合得來。”
“小家夥,來參加我們的午餐吧?食物很豐盛,足夠我們共享了。”
風哨繼續對我發出邀請。可久久不能彌散的血水著實叫我沒胃口。船上的人在忙碌著打掃戰場,遊獵族虎鯨在亢奮中進食,偶爾有海鳥落下來叼起一塊碎肉迅疾飛走,唯有我置身其中不知所措。
過了半晌,人們已經將食蝦鯨吊裝處理完畢。遊獵族虎鯨們的午餐也結束了,三三兩兩散了開去。海風和海流逐漸將血紅的海水吹散、衝淡,而我依然被方才的一幕幕場景所震撼,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小家夥,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風哨來到傻待著的我的身邊冒出一句。
“風也不小,可我沒聽到你的背鰭發出哨聲。”我說,“我叫多多。”
“哦,羅羅,”風哨拍了拍我的前鰭對我說,“我的背鰭隻有在風非常大的時候才會發出哨聲,非常大的風。這種風通常存在於白世界和綠世界交界的地方。”
綠世界、遊獵族、人、船…,這些信息像一大塊無從下口的肉坨,一時叫我心生茫然。
“綠世界很美嗎?既然那麽美,你們為什麽要到白世界來?白世界既然美,你們為何又要離開?”
“白世界和綠世界,就像太陽和月亮,又好像男孩子和女孩子,他們是如此之相似卻又如此之不同。它們各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隻有當你完全領略了它們的美,生命才會是完整的。”
“可白世界的很多虎鯨一生都沒離開白世界,依然活得很快樂。”
“或許他們追求的是部落的溫馨之美,而我們遊獵族,更在乎的是自由。”
遊獵族通常與太陽部落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們很清楚部落的領海意識,部落也認可他們在公共狩獵場的自由。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與遊獵族虎鯨進行交流。他們看起來更粗獷一些、嗓門很大、聚散如風。除此之外,看不出別的不同。
“飛雪和海冰到來的時候,你們就會離開這裏到綠世界去,是嗎?那裏到底有著怎樣的風景?”
“那是一個五彩的世界。五彩的山、五彩的海、五彩的魚兒,當然還有五彩的人。”
“你是說人?很多的人?”
“是的。但他們今天破壞了太陽部落的午餐。來吧,小家夥,我想你不介意享用我們的食蝦鯨獵物?”
風哨把我帶到他們的狩獵場,並引領我潛入一處略微泛著紅色的海水。在一塊海底礁石上,那頭僅僅被吃掉舌頭和大部分油脂的食蝦鯨靜靜地躺在海底。
浮出海麵,我對風哨說:“這是一頓不錯的午餐。人嚇跑了所有的食蝦鯨,它可以應一時之急。”
遠處傳來了月亮叔叔的嘯聲。想來是部落發現我不在,派月亮叔叔來找我。於是我長嘯一聲呼應著月亮叔叔,接著又發出一聲發現食物的信號。不遠處,遊獵族也在呼喚著風哨。他又一次拍了拍我,說:“好吧,有機會去綠世界看一看!上天賜予了你大海,你就不能僅僅滿足於一滴水珠。一個男孩子是該多長些見識的,羅羅!”
“好的,有機會的話我會和我的海藻表妹一起去的。”我說,“另外,我不叫羅羅,我叫多多!”
“你是說,你叫多多?多餘的多多?”風哨轉身盯著我說。
“是的,因為母親同時生出了我和哥哥,所以大家都叫我多多。”
“哦?雙胞胎?這可真有意思。”風哨若有所思道。
“多多,你在和誰談話?”遠遠的,月亮叔叔大聲對我喊道。
“你是個有趣的小家夥。今晚半夜,就在這裏,我等你。”說完這句話,風哨轉身急匆匆地遊開了。
月亮叔叔喘著粗氣來到我的身邊,望著風哨遠去的背影疑惑道:“多多,他是誰?”
“一個陌生的家夥。”我說,“幾句閑聊,僅此而已。”
“閑聊?多多,你最好離那些遊獵族遠一點。他們隻是一群流浪於綠世界和白世界之間的魔鬼。粗鄙、野蠻、不懂禮儀、沒有靈魂!”
聯想到月亮叔叔是在綠世界擱淺的,我問道:“月亮叔叔,綠世界真的像這些遊獵族虎鯨說的那麽美嗎?有很多種變幻的色彩,還有五顏六色的魚兒?”
“不錯。夜晚的陸地是閃亮的,璀璨的燈光會叫你著迷…”月亮叔叔沉思道,“但危險無處不在。瞧,我的背鰭,就是擱淺之後殘疾的。”
“然後,人救了你?”
“天呐,雖然如此,可你知道我為何擱淺的嗎?”月亮叔叔突然激動了起來,極其罕見的激動。
“噪音!噪音!噪音!海底有一個黑色的大怪物,發出了奇怪的巨響,攪亂了我的方向感以至迷了路!”
“蘭光,那個東西與你有關嗎?”我問道。
“不,那是人的傑作。他們管那個東西叫潛水艇。或許是潛水艇的聲呐驚擾了你的月亮叔叔。我不確定。”
“不管怎麽說人最終還是救了你。”
月亮叔叔突然將身子橫過來直視著我,眼睛裏又有了怪異的神色:“多多,我能看到妖魔在吞噬著你的心。如果你不能駕馭得了自己的心魔,就會成為它的奴隸。它會讓你偏離航向。你是我最看好的後生,但你的心或許比我想象的大、遠遠大過白世界。”
月亮叔叔這樣瘋癲癲的話聽起來總是莫名其妙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特殊的經曆造就了他那顆奇異的心。我盯著他看,然後說:“月亮叔叔,你能告訴我祭海大會的時候,你的身子為什麽能抖起來嗎?”
月亮叔叔一愣,像是被一塊骨頭卡住了嗓子,扭頭恨恨道:“食物呢?我記得你發出了發現食物的信號。”
遠處,可以清晰地看到部落結群遊來。父親和母親遊在鯨群的最前麵。母親來到我的身邊圍著我轉了一圈兒,焦慮地問道:“多多,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要回來?難道你沒看到人是怎樣對付那些食蝦鯨嗎?他們殺死一頭巨鯨比殺死一隻海鳥還容易。”
“我們的多多才不怕呢!他是白世界最偉大的英雄,甚至與遊獵族那些野蠻的家夥相談甚歡。”月亮叔叔譏諷道。
“遊獵族虎鯨?多多,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麽?告訴我!”
我不知道母親為何反應如此強烈,隻好無奈道:“那些個吃了一肚子鯨油的家夥,隻是好心告訴我他們獵殺的食蝦鯨的位置而已。”
“遊獵族吃剩下的獵物,高貴的太陽部落是不會吃的。多多,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要與那些遊獵族的家夥靠得太近。這些流浪漢會像塵土一樣髒了你那顆太陽部落純潔高貴的心!”母親正色道。
“好了,親愛的,大可不必動氣。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大家都受到了驚嚇,孩子們也餓了,讓他們用餐吧!”
“可是…”
“好啦、好啦,我高貴的女王,你和我就隨便吃點別的對付一頓。明天,被嚇跑的食蝦鯨會重新回到狩獵場,那時再盡情享用我們的美食吧。”
鯨群開始享用今天的午餐。這條死去的食蝦鯨大半個身子完好無損,足夠部落飽餐一頓的。
“母親,”母親罕見的動怒叫我心神不安,悄聲對母親說,“也許事情並沒有你想象的糟糕。或許您太過敏感、太小心了。”
“多多,”母親的口吻輕柔了很多,她正視著我,說,“記住媽媽的話,不要輕信、不要冒險。邪惡總是披著善良的偽裝肆虐。冒險會將你置於絕境。”
“你的母親說的對,多多。不與遊獵族來往是部落的規矩。大家都要遵守。”父親說。
“祖母為什麽沒來進餐?”我不想各說其詞地爭辯下去,於是岔開話題道。
“記住,回去後不要向祖母提起遊獵族虎鯨。這是唯一不會把已經氣瘋了的她氣昏過去的辦法。”父親說。
用餐結束,鯨群緩緩地向部落遊去。
海麵恢複了平靜。沒有人、沒有遊獵族,隻有幾隻海鳥在悠閑地飛翔,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