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琴揚幽境
凝望著她,公子閃過複雜的眼神。
這個溫雅可人的姑娘,明明是自己夢中的詩與遠方,是那個自己願意用生命去呵護的人。
可此時面對多情的她,心中是矛盾何止千萬。
總有兩個小人在打著架,一個道是你必須利用她,否則很難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立足。
一個卻說這不是公子哥的風格,做人得有原則和底線,摻雜了金錢物慾的愛情,那不是君子所為。
以自己的條件和目前的處境,明天的生死尚且未知,又能給她什麼承諾呢?
公子在心底長嘆口氣,只得感激地說:「村野匹夫,眼下尚是一黑戶,在下承蒙救治,尚無以為報,何德何能,敢親芳澤?」
吳芷嫣若有所思,悠悠地說:「那一晚,天起紅雲,日月同輝,卻是雷電齊鳴,從天而降,豈是等閑之輩?體格獨特,恢復之快,非常人能料。我三叔當日斷言,能救醒便是奇迹,就算醒了也非三年不能下床,但公子與眾位姐姐最慢的也一年不到便能行動自如。故在奴家心中,眾位與神人無異耳。至於公子說的黑戶,目前墨家正是用人之際,此事三叔自有辦法給公子和各位姑娘解決。」
公子支說:「我們已經給吳小姐添了很多麻煩,目前我已經能行動自如了,自然是不能在這白吃吳家的飯,解決黑戶一事,乃是重中之重。」
吳芷嫣見公子扯開話題,便同公子急了起來,切切地說道:「公子且別轉移話題,聽奴家一一道來。」
公子又一次想到了詩經的描述。
這個時代的人,跟後面的所謂古代真不一樣,更沒有小腳女人一說。
可是真拿這個聰明且直率的女孩沒辦法,只好撫其頭說:「好吧,我聽著呢。」
吳芷嫣略加思索之後,便說出一番話來,讓人一驚。
她說了什麼呢?那可是讓人意料不及的事。各位看官休要著急,且慢慢閱之。
她說前些日子觀公子手繪梅花及所題一詩,其體古來無之,細讀起來,文采躍然帛上。
后見所做的輪椅,竟然可以自己推動,也是巧奪天工。
學話習字,經月便成。其才華,如韓信、仲舒者尚不能望其背。
窮山之中,粗布獸皮,難掩堂堂儀錶;逆境之中,心思慎密與大度,讓人望塵莫及。
細細思來,豈是池中之物?
假以時日,一沾風露,便該直擊長空。豈能陪吾終老蒼山?
每每思之,怎不叫人銷魂?
吳家雖是家道中落,但從曾祖開始,便身入墨家,到祖父手,便是巨子,傳到其父手中,因謀朝中之事,害母親及眾位兄弟枉死其中,幸有柳媽帶奴家在此山中靜養,方得苟活於世。
祖父有弟子九人,家父弟子十三人,門中眾人稱之為九子十三孫,皆聚駐此山避亂。
眼下漢昌共四姓人氏,雖不過三兩千戶,可皆是有骨氣有血性的人家。
加上這裡地廣人稀,得此上百里未開墾之地。
發展至今,門下有莊農五百餘戶,年前收得幾十戶,只是至今未歸。
漢昌山清水秀,地勢險峻,進可稱雄於江湖,退能頤養天年。
只可惜墨家外憂內患,卻是人才零落,空有偌大的一個基業,卻是自身難保。
目前全靠柳三叔一人撐著,可是他一人又要掙錢又要負責寨中安全,所以每每叫人追殺於深山老林之中。
若是公子有奇志,藉此出能謀平天下,入能安家齊身。
公子自是不曾想到,小姑娘能說出這番話,這可是將家底交出,竟想助他干出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業的壯舉。
這吳家小姐是約上山來,原來試探他李家公子之志向耳。
有後人題《寒梅》證曰:
玉骨冰肌淑且真,不隨桃李媚青春。
豪言冷艷凝香處,自有清心卻俗塵。
公子想到過去與未來,還有那丟不了扔不掉、若是帶在身邊而自己又做不了主的五隻母老虎,不禁惘然。
又不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究竟是如何,只是想著怕耽誤了她,他哪裡知道……
公子嘆說道:「明天去幹嘛,尚且不知,在此亂世之中,又怎麼敢誤了小姐青春?」
吳芷嫣抱得更緊了:「若是真情實意,豈有耽誤一說?墨家,以工、技以本,承傳於世間。而以公子之才,若領九了十三孫,何愁未來之功名?退一步來說,奴家又收得江南七煞和衡陽郡中精兵七十八人,有了這些部曲,有了公子的率領,至少能何吳家之安全吧。」
公子傻不傻不知道,可人家十幾歲的姑娘哪有能奈說出這番見解來?
何人之功?柳三叔借柳媽之口也。
公子卻道:「墨家是有能力的,可我真不戀這個。若是小姐離了墨家,方能與小姐年年看雪,否則,樹欲靜風不止!再說,車寧她們……」
吳芷嫣稱讚道:「公子之智,非是常人所識,公子之義,讓奴家佩服。若公子不嫌奴家才疏貌丑,願佐隨前程。」
這個佐隨前程,那可比不得車寧那個。
自己與車寧,那是一起經歷了多少事,受了多少磨難,一起走過來的信任與託付。
可眼下這個女孩,對自己又了解多少?自己又了解她多少?
頭腦一熱,便將身家性命交給自己,自己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拿什麼對她負責?
公子猶自嘆息,征征地問道:「這個也佩服?」
吳芷嫣蹺著大拇指說:「堂堂男子,能做到凡事有商有量,豈是常人可為?」
公子嘆道:「沒什麼,你說的都成,只是……」
公子苦笑著搖頭,心思在自己那個年代,有多少母老虎,有多少氣管炎?
不問行么?
吳芷嫣關切地問道:「只是什麼,難道公子有什麼難言之隱么?」
公子苦笑道:「我身邊還有五個,可沒有一個是善主,我都不知以後會是什麼樣子呢。」
吳芷嫣搖頭說:「無非就是個名份罷了,虛名何足掛齒。心中若是有奴家,奴家便心滿意足了。」
公子說:「哎,小姐是真的誤解了。」
吳芷嫣低頭問:「既有五人,又懼加一?」
公子見越說越不清白,急忙說:「不是這個意思。」
吳芷嫣接話道:「豈不妙哉。」
說完便倚在公子身上,公子也怕她摔倒,只好扶著,心中那個著急呀!
怎麼就越描越黑呢?
良久,公子輕輕地拍著她的肩問:「小姐,冷么?莫要惹了風寒才好。還有那精兵和江南七煞,怎麼見不到人呢?」
吳芷嫣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衫,望著遠方。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口哨,吹了三聲。
回頭對公子說道:「三叔來信,七煞已至,在安排親屬。衡陽之兵接親屬去了,此去山高路遠,又是嚴冬,所以至此未歸。」
公子還沒明白她吹哨子幹嘛,可不一會,四奴皆至,飛快地搭起一個帳篷,燒了兩個火爐,擺上茶具點心。
公子心中納悶,四個女子怎麼會在短時間內搬得了如此多的東西呢?
劍奴也是個鬼精靈,好像是看穿了公子心思。
她笑道說:「公子,往下數百步,有一山洞,上次還準備抬著公子進那避難呢,不料沒去成。加上平日里小姐常至此處遊玩,是以于山洞之中,備些物資用具。」
吳芷嫣接話道:「原來是為了躲避追殺,在洞中布了些機關,也備了些日常用具,一應物資俱齊,還可保過個把月呢。」
公子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擺設妥當,琴奴架上一架古琴,粉指輕楊,高山流水便出於兩袖之間。
棋奴燒水煮茶,三沸之後,淺呈一盞呈與公子道:「公子嘗嘗,沸砂池水,連雲山的雲霧茶。」
只要有茶便來勁的公子,輕呷一小口,口中三滾,閉著嘴體會半天。
大讚道:「不錯,正點。」
吳芷嫣不解其意,輕聲問:「正點作何解?」
說了后時代話,她們是聽不懂的,鬧了笑話。
公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好的意思。」
劍奴問:「為什麼說好呢?」
公子將那茶細細品來,連連稱妙,誇道:「連雲山高境幽,又是明前頭茶,一冬雨水少,芽頭採摘不易,所以稀少。製作者的造詣更爐火純青,手藝難求,所以要得到這樣的好茶便變成了可遇不可求。炭爐,銅壺,琉璃盞,器皿也甚是精緻。沸砂池的水好是不需要解釋的。煮茶手法純熟,水溫控制、浸泡時間也恰到好處,堪稱極品。」
能說出這麼一些個道理來,好像是沒什麼是公子不知道的一樣。
又不知道其身世,眾人深感驚奇。
琴奴撫琴,一曲已至高-潮,吳芷嫣贊道:「琴奴指法精進不少。」
公子也是有意賣弄,吟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
琴奴彈完,站了起來,道個萬福道:「能聽出此曲,想必公子也是精通樂理之人,何不來一段?」
公子對琴,那是個半吊子,在行家面前,哪敢出手?
只好笑著說道:「久不碰琴棋,手生得很,我就不彈了。」
吳芷嫣笑問:「公子請看,先人選這山來居住,妙乎?」
公子起身觀之,此山原也奇俏,這時心靜下來了,細細看來,又是與往日所見之感也有不同。
天岳乃六岳之首,昔時舜帝狩封。
接吳頭銜楚尾,風光獨特,美不勝收,奇異象形石、瀑布清泉、天然黃山松、雲錦杜鵑、高山草甸等天象景觀。
素以山雄、崖險、林奇、谷幽、水秀著稱。
抬頭相望,八百里雲夢澤盡收眼底。
俯首南望看,三江南去。
江清水急,山高林密,藏百萬之師不露旌旗,遇十萬鐵騎可輕鬆脫身,出可經雲夢以達四海,入可安百姓於原中。
欲進有良田萬頃可養兵,欲退有溫泉之水可養生。
確實是個難得好地方!
又見那吳芷嫣站了起來,細步而行,薄施粉黛,清新淡雅,風華絕代,淡靜如水,顧盼生輝,婷婷裊裊,氣若幽蘭,信步似蓮。
不禁贊道:「真乃地靈人秀之地也。」
二人張望一番而歸坐,吳芷嫣笑曰:「此際此時,如此好景,何不題詩一首。」
公子心思又要應景考試了,總不能老是自己為難,再說常聽聽這小丫頭彈琴,劍奴不是說你這當主子比她強千百倍?
何不讓她也來一曲,打鐵趁熱,自己也藉機再表現一番。
主意已定,便說:「小姐有雅興,也彈上一曲如何?」
吳芷嫣笑著說:「公子珍惜眼前景,這雪一旦融化開來,便要到下半年才有,公子若有興緻,奴家撫一古曲助興就是。」
說罷便起身欲上琴台。
畫奴取來文房四寶,便開如磨墨。
吳芷嫣便準備彈琴,輕捎絲裙,微步琴台。
向公子道了一個萬福道:「奴家知那一般的俗音俗譜,難入公子之耳,待吾撫一曲《廣陵散》來,請君聆聽。」
公子大驚,她能彈湊《廣陵散》?
這曲子不是早已失傳?
此番她卻要彈奏此曲,莫非真是遇著了樂中國手?
莫要問公子如何大驚,若要問這曲子有何妙處?
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要解說這上古之曲,說來話長。
一曲敘事《廣陵止息》,全本共四十三段,能習得此譜者,敢問世間有幾!
!隨著她輕滑指尖,便如靜夜禪思。
曲折憂訴,神似其境身臨。
隱抑所在,如泉之冰寒。
激揚之處,萬馬踏石之勢。
頓挫得失,天之高遠乎?
公子聽得是如痴如醉。
半日,二十一段完。
琴奴笑言:「哎呀呀,公子,琴彈完了,寫詩呀。」
靈感這東西說來真怪,此時此景,本是妙不可言,公子卻真不知道寫些什麼,笑道:「不會寫怎麼辦?」
琴奴笑道:「公子欺我無妨,可是欺我家小姐,理應加罰一首。」
吳芷嫣望著公子,幽幽地說道:「公子誠不負奴家。」
公子皺起了眉頭,挖空心思想著,可全無半點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