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295寧靜的夜清冷的水
盡管沿途的風景美輪美奐,綠意盎然,生機勃發,道路通暢,但連續在高速上開了快4個小時,腰也酸,背也痛,頸椎也累,就靠一口硬氣撐著。桑渝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一直堅挺著,還好,下了高速,就到了鎮上,畫麵立即不同了。
有了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加入,空氣變得熱絡,景象不再單調,眼睛也沒了視覺疲勞,精神頭跟著也來了。
又過了近一個小時,天色越來越暗,經過幾段人跡比較稀少的街道,入了鄉道,大搖大擺的好客狗,慵懶肆意的瀟灑貓,昂首挺胸的傲嬌鵝,呱噪不停的八卦鴨,大腹便便的咯咯雞……都把鄉道當成了自己的模特台,沒把車子放在眼裏,這都到吃完飯時間了,他們怎麽還不回家……
桑渝很無奈,照這樣下去,不知道今晚是否能到達學校?
夜幕降臨,明亮的車燈在零星的路燈下穿行,又穿過了一個村子,在樹木成林,農田成片的大山環繞處,GPS顯示學校就在附近,不管定位是否精準,但前方的路的確不適合行車了。
車子引擎聲引起了路邊農戶的注意,一個穿著樸實,50歲上下的村婦,端著滿滿當當的一碗飯菜,從屋前繞到屋後。桑渝趕緊關了車燈,按下車窗,借著她家屋簷下,昏黃的燈光,禮貌地跟她溝通了兩句。村婦熱情地回複,也仔細地打量著桑渝,眼神中帶著一些不確信。
確認學校就在前方,且車子要繞遠路,才能開過去,開過去之後,那邊也很難掉頭。桑渝跟村婦商量,把車子靠在她的院子旁。
村婦很爽快地點頭同意了,但又欲言又止。桑渝沒理會這麽多,給了充足的停車費,換上運動鞋,背上裝換洗衣物的運動包,拎上孝敬給陳老師的茅台,鎖了車,按照村婦指示的捷徑,往學校走去。
村婦望著桑渝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嘀咕了一句,“這女人是明星嗎?也太漂亮了吧!金老師的女朋友?”低頭扒了一口飯菜,回了屋。
其實也就十分鍾不到的路程,但沒有路燈,月亮也不夠明亮,又是窄窄的田埂,兩邊是蓄了水的稻田,桑渝的平衡力再好,也得打起精神來,打開手機的手電照著,謹慎地走。
孩子們都回家後,陳老師打過一次桑渝電話,大概知道了她的位置,預估了她到達的時間,一直在學校門口溜達著,等她一起吃晚餐。
剛聽到車子聲後,小跑回宿舍,往一個冒出炊煙的房間,喊了一嘴,“小金,可以燉菜了!”又拿起窗台上放著的手電筒,往坡下走去。
寧靜的夜晚,沒了城市的喧囂和為了蠅頭小利的爾虞我詐,也沒了劇組的繁亂和為了爆紅的勾心鬥角,心裏的雜亂都被牛蛙的叫聲給蓋了過去。桑渝敏銳地察覺到前方的光線,停了下來,抬頭大概辯識了一下身形,喊了出聲,“陳老師!”
“桑渝!”陳老師揮了揮手電筒,下坡的腳步就更快了些。
“你就在那兒等我,我看得到。”桑渝見燈光的速度快了,扯著嗓子阻止。
陳老師下到田埂的盡頭,乖乖地站住了。桑渝走的那條窄窄的田埂,實在不方便上前去迎。他舉高手電筒,幫她照亮前麵的路,黑暗中的一絲絲微弱的光線都顯得重要。
桑渝關掉自己的手機電筒,收起手機,走得更快了一些。
陳老師早早就看到桑渝手裏提的茅台袋子,還是三袋,心疼她提得累,待她走近了,把手電筒塞給她,把紙袋接了過來。這一波操作下來,不熟悉的旁觀者看起來,陳老師像是在霸氣地搶酒。
“多久沒喝啦?這麽迫不及待?”桑渝笑著,故意打趣。
“你爸去青海前,還特意來找我喝了一回,我看他呀,就是想讓我跟他一起去青海。不過是該去去那邊,等他把那邊的項目定下來,我就過去支援他。”
陳老師左右手都拎著酒,走得很穩,心裏很樂,臉上的笑容從見到桑渝起,就沒消失過。
“那邊風景很美,空氣很清新,時間長了,也沒什麽高原反應之類的。您先跟我爸去遊一遊,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做其他打算。”
桑渝朝他們前行的方向,舉著電筒照了照,看到了一排平房。
“這裏連操場都沒有嗎?”
“這裏的學生就十來個,隻要父母還能工作,甚至是兼職工作,都能送孩子去了鎮上,或是市裏上學。大家都很重視教育,不用每家每戶去走訪,說服他們送孩子來上學之類的。”
“6個年紀,一共才十來個嗎?”人數太少,老師就更難留下來,對老師的要求更高,什麽科目都得教,從語文,數學,到體育,美術,一樣都不能少,更重要的是,堅守初心,耐得住寂寞。
“對啊,這裏現在就剩下一個數學老師,金老師,不會教語文,通過我們那個互助平台,發信息求助。”
陳老師想起這事兒就有點兒好笑。他看到求助信息後,就電話了金老師。
金老師開口就說,拚音都忘完了,現在學還來得及嗎?從小到大的語文,都是勉勉強強,寫景作文怎麽寫?春天怎麽描述啊?說著說著,就委屈地不行。
當陳老師答應過來後,就聽到話筒裏傳來隱隱的抽泣聲,之後又聽他悶悶地說,就算隻剩十幾個孩子,也有受教育的權力,他不會放棄他們的。
陳老師掛了電話,第三天就來到了這裏,金老師迎了陳老師,寒暄沒說兩句,就把他拽到教室裏,又激動,又興奮地宣布,從今天起,由陳老師來給大家教語文,孩子們鼓掌的聲音,傳遍了山裏山外。
從那天起,孩子們上學後,陳老師就給孩子們教語文;孩子們放學後,陳老師就給金老師教語文,生活非常充實,周末還要盯著金老師朗誦課文,詩歌,古詩詞,古文……
遇上天氣不錯的時候,兩人就到魚塘邊,陳老師釣魚,金老師擾魚,魚是釣不到的,但享受一下春末夏初溫暖的陽光和微風,也是愜意。
每次去還釣具的時候,魚塘的主人,也是村裏的幹部,就遞給小金老師一個網子,讓他自己去撈一條,晚上燒來吃,又帶著靦腆的微笑跟陳老師解釋,這孩子笨是笨了點兒,但還算勤奮,麻煩老師費心了!也就他能堅持在這裏教書,如果他走了,這十幾個孩子就沒希望了。
金老師的語文授課很挫敗時,就噌噌噌去找村裏的幹部談話,何不組織統一接送,把孩子們都送到鎮上小學去。但十幾個孩子,以他們現有的條件,也就隻能開拖拉機接送,晴天還行,雨天是肯定不行的。可江南的雨天,不算少,這個方案不現實。
“陳老師,這次培訓的難度不小啊!”桑渝笑得很歡,心裏盤算著,必須在走之前,讓金老師去上一堂語文課,笑個夠本。
“小金很努力的,就是他的理科思維有點兒重,一是一,二是二,抒情啊,浪漫啊,就難了些。”
“昨天讓他寫一篇描述夏初景色的文章,他也準時交了一篇,還說冥思苦想了一晚上,可是整篇都是綠油油,看得我眼睛都快綠了……”
桑渝沒一點兒顧忌地哈哈大笑,腳下沒停,跟著陳老師往坡上爬,笑得有點兒喘了,強製自己停了下來。但陳老師沒停,繼續說,“但他跟宋玨的作文風格不同,他的寫景還能有點兒層次,但總在抒發感情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加一句,這就推論出.……;這就證明了.……;結合以上的A+B+C,我們就能得出.……”
這下,桑渝真是止不住笑了。當時的她,可比現在鎮定,也就用奇怪的眼神瞥多幾眼宋玨,嫌棄他是塊外星來的石頭而已。
“笑什麽呢?”把菜燉在鍋裏的小金老師,聽到一陣又一陣清脆的笑聲,好奇地迎了過來,想湊個熱鬧。
桑渝伸手捂住下半張臉,想止住笑,但需要時間。陳老師微笑著解釋,“笑我以前的一個學生,寫的作文多無趣。”
小金老師見陳老師拎了不少袋子,伸手幫忙提,“比我還無趣嗎?”
“你們兩人半斤八兩。”
操場上的燈光不亮,但也能把人看清楚,桑渝停住了笑,側過身子,跟陳老師身邊的小金老師打招呼,小金老師楞住了,眼睛瞪得老大,被陳老師拍了拍,才回過神來。
“你好,桑老師。”小金老師的臉頰帶著耳根子都紅了,覺得不應該這樣盯著桑渝看,又一次一次轉過頭看。
陳老師看不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輕言輕語地說:“她啊,再好的皮囊也包裹不住那混不吝的性子。如果不是我在場,你剛才這行為,就該被她挖眼了.……”
小金老師的臉不紅了,但眼睛瞪大了,“真的?”
“哎,最近才挖了一雙.……”桑渝那輕飄飄的語氣,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陳老師,如果學生們也這樣盯著她看,她不會動手的吧?”如此這般情景,還能惦記著學生,桑渝和陳老師互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毫無保留的讚賞。
“她上課的內容更有趣,孩子們都顧不上她的樣貌,你明天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已經走進了廚房,灶台旁邊支了一張方桌,上麵擺著幾盤下酒的涼菜,拍黃瓜,炒花生米,涼拌牛肉。灶台上的砂鍋裏,煲著一隻走地雞,山裏野生菌菇和鮮嫩的雞,味道相融交織,從鍋蓋上氣眼中竄出來,竄得整個屋子都是鮮美的食物氣息,嗯,人間的味道。
小金老師聞到雞煲的味道,就忘記了旁邊的美人,把手上的紙袋,往門側的地上,靠牆一放,快步去了灶台旁,翻一翻鍋裏的食材,讓汁水浸入每一塊雞肉,每一塊菌菇,再繞到後麵灶門處,用火鉗調了調火勢。
陳老師指了指廚房外麵的洗手池,讓桑渝放下運動包和電筒,去洗洗手,自己從紙袋裏拿出了一瓶酒,再從帶著曆史滄桑感的櫥櫃裏,翻出三個白酒杯子,順手拿了碗筷,去洗菜台洗了洗,擺上了桌子,坐下來,麵帶微笑,開酒。
桑渝洗手的時候,順帶洗了個臉,山裏的水要涼很多,人瞬間就清醒了,清醒得透心涼,便多洗了幾把臉,多衝了幾下手,把腦子裏,心裏,紛繁複雜的思緒統統都洗掉。
陳老師開了酒,聽到外麵還有水聲,就喊了一句,“別貪涼。”聲音一出,水聲也停了。
桑渝在院子裏,甩著,等水幹,順便望了望天,月亮還找見,星星也沒幾顆,這天要下雨啦?
聽到小金老師的聲音,“吃飯囉!”
桑渝又深吸了兩口清新的空氣,身心都舒服了很多,帶著微笑進了廚房……
小金老師的手藝很不錯,飯菜味道很好,三人聊得學生,聊教育,聊風土人情,聊得很盡興,但桑渝突然聽到微醺的陳先生,說了一句,“阿洋就在附近,明天也會過來。”
桑渝腦子通了,難怪奶奶那麽痛快就同意讓她離開上海,原來她根本沒逃離她的坑,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如此鬱悶的當頭,隻能痛飲一杯.……
小金老師早早就倒下了,陳老師年紀大了,再醉倒之前,還能攙著小金一起回了宿舍,一起倒在了床上.……這等責任心,世間罕有。
桑渝幫陳老師和小金老師蓋好被子,回到廚房,又悶了兩杯,直到手機響起,看了看來電人,頭痛的感覺就來了。
“大姑.……”
這拖遝的語調,很難不被人嫌棄。
“我快到學校的坡下麵了,你出來,跟我去那邊住。”桑連洋說完,就掛掉了。
時間掐得這麽好?桑渝哭喪著一張臉,慢悠悠地起身,拿上運動包,摸了一摸灶台,確認早早就熄滅了,涼透了,關了廚房的燈,拉上門,又拉上門栓。
望著天,深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再大大地呼出一口,覺得酒氣還是重了一些,去到洗手池,用水漱了漱口,揉著太陽穴,百般不情願地拖著腿往外走……
剛下坡,一束微弱的電筒燈光,就照到她身上,連拒絕的空間都沒有,桑渝打起精神,擺了擺臂,按照燈光的指示,朝大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