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親人
慕夜城不喜歡拐彎抹角，不過這個時候的他還是不得不顧慮到懷裏人的感受。他望著星空，似是不經意的問道：“雪兒，親人對你來說，是什麽？”
“親人？”蔣雪兒沒料到對方會突然這麽正經的聊天，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隻是望著天上，表情略帶點嚴肅。於是她便也靜下心來，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說道：“依靠。對我來說，親人就是我的依靠。不論我遇到什麽困難，遭遇什麽挫折，最後能夠給我依靠，給我力量，讓我安心，讓我勇敢麵對的人，就是親人。”
蔣雪兒說得篤定，倒讓慕夜城感到了意外。他以為就算對方不會對於“素未謀麵”的親人有所怨言，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好感才對。沒想到親人於她的定義，竟然這麽重要。
慕夜城略一思忖，問道：“那你覺得，一定要有血緣關係才能算是親人嗎？”
“當然不是！就像我剛剛說的，能夠給我依靠和力量，讓我勇敢麵對一切的人，就是我的親人！”
“那……”慕夜城小心翼翼的切人正題，“如果是有血緣的親人，卻因為某些特殊原因，不能以親人的身份站在你的身邊，卻依然照顧你，給你依靠……這樣的親人，你能接受嗎？”
慕夜城的話讓蔣雪兒陷入沉思。
夜深了，她腦子轉得比較慢，所以聽得也有點糊塗。但是又不想倉促的回答這類問題，所以她很認真的思考了起來。
就在慕夜城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她突然動了動身子，翻身坐了起來。一臉擔憂的望著慕夜城。
“夜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慕夜城聽到她的問話，猛然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這妮子大概是以為他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了，這會兒正為他擔心吧？
慕夜城心裏不由得一暖，長臂一勾，將人重新攬回懷裏，用下巴在她的頭頂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的開口：“是有一些事情，因為某種原因，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我需要你的想法，雪兒。”
蔣雪兒一聽真有事，頓時就著急了。但是見對方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多問。壓下心底的擔憂和一股淡淡的失落，蔣雪兒很認真也很謹慎的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我如果遇到你說的情況，能不能接受。但是我相信，終有一天，我肯定是會接受的。一個人的生命有限，怨恨和責怪另一個人，或者另一些人，都是需要以時間為代價的。我不想等到再也沒有時間去彌補遺憾的時候，才來後悔。”蔣雪兒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主要還是看對方是怎麽想的，如果對方並沒有把我當成親人的話，那我也沒必要費那個心思去理解他，原諒他。”
慕夜城聽到蔣雪兒的話，緊跟著就鬆了一口氣。看來蔣雪兒並不是很排斥這件事情。但是怕就怕在，她現在這麽想，等到真正麵對的時候，就不是這個反應了。
想到這裏，他決定鋌而走險，冒著被對方發現端倪的危險，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這件事如果放在你和爺爺身上，你會原諒爺爺這麽多年都沒有告訴你其實你就是他親孫女的事實嗎？”
蔣雪兒聽到慕夜城的比喻，心裏咯噔了一下，隨即大笑了起來。
“你打的這是什麽比方啊？我怎麽可能會是爺爺的親孫女？好，就算真的是這樣，那也很好啊！反正我和爺爺相處了這麽多年，心裏早就把他老人家當成是我的親爺爺了，要是爺爺真跟我有血緣關係，那不就是親上加親了嗎？”
慕夜城定定的看著蔣雪兒，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什麽。很明顯的，對方隻把這當成一個不可能變成現實的比方。
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慕夜城原本就知道這件事要處理起來，並不會有多簡單。但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自己的無力。
蔣雪兒把蔣爺爺當成了自己的親爺爺一樣看待。
但是一旦她發現，對方就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之後，她真的會認為，這是親上加親的喜事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
如果結果是“會”的話，那就皆大歡喜。
但萬一結果是“不會”呢？
慕夜城發現，他主宰不了蔣雪兒的選擇，甚至連她會怎麽選，都沒辦法確定。這種局麵從一開始就脫離了自己掌控的感覺，其實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尤其是自己所在意的人正身陷在這個局裏卻渾然不知。
他想救她，想幫她，卻無能為力。除了殘忍的將事實告訴她，讓她或掙紮，或崩潰，自己去做選擇之外，他竟然什麽也做不了。
蔣雪兒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後，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對方出聲。她暗覺奇怪，重新抬起頭向對方看過去，不期然看到對方薄唇緊抿，臉色陰沉的一麵。
心裏擔憂更甚，她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夜城，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可以告訴我嗎？”雖然她知道自己可能沒辦法幫對方解決什麽問題，但是她也不想當一個什麽也不知道的局外者，她想陪著慕夜城，不論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她都想陪著他。
慕夜城聽到蔣雪兒的詢問，眼神裏閃過一絲掙紮。要說嗎？要現在就說嗎？蔣爺爺明顯已經等不及要快點讓蔣雪兒知道事實了。就像對方說的，他已經很老了，時間走過大半，剩下的還有多少，沒有人能說得準，他想至少在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之前，能夠讓蔣雪兒真正的喚他一聲爺爺。
拖得越久，留給蔣雪兒消化的時間就越來越少。如果蔣雪兒在這個時候鑽起牛角尖，那最後的結果，很可能就是祖孫倆人一生的遺憾。
而這，肯定不是慕夜城或者蔣爺爺願意看到的。
換句話說，即便他現在不說，明天蔣爺爺一看情況，恐怕自己也會找蔣雪兒說。與其讓蔣爺爺直接跟蔣雪兒說，倒不如讓他來道出這個事實。中間隔了個人，蔣雪兒也能多出一點反應的時間。這樣也就多少能避免一些誰都不願意看到的問題。
慕夜城腦子裏的想法轉了又轉，等到終於轉出一個決定來之後，他才看向蔣雪兒。而這時候的蔣雪兒顯然已經等不及了，一張臉皺成一團，就差搖著慕夜城的肩膀逼他開口說話了。
慕夜城笑了笑，把人抱了起來，就著這個姿勢，雙雙坐在躺椅上。臉湊過去，用鼻尖在她的臉色蹭了兩下，然後盡量用著輕鬆的語氣說道：“接下來我跟你說的話，你要認真聽……不過你得答應我，不管你聽到之後的反應是什麽，先讓自己冷靜十秒，十秒過後再說話。”
蔣雪兒一聽他願意說了，當即連連點頭：“我一定會很認真聽的！”
“冷靜十秒，能做到？”
“恩恩！”
慕夜城又看了蔣雪兒一會兒，頓了頓，終於還是開口：“我剛剛打的比方，都是真的。”
“……？”蔣雪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慕夜城想著反正都要說了，那就一次說明白點。於是便一咬牙，把蔣爺爺跟他說的全部說了出來。
蔣雪兒聽得一愣一愣的，倒也沒慕夜城想象中的大吵大鬧，而是神情呆滯了幾秒之後，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怎麽可能……”
蔣雪兒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藏不住的脆弱，以及一種類似於被拋棄的情緒。
慕夜城看得心裏一疼，忙湊了過去，在她的臉上接連啄了幾口，像是安撫。末了兩手一緊，緊緊的把對方抱進懷裏。慕夜城一邊在她的臉上親著，一邊溫言說道：“你現在不用急著做什麽反應，我也不吵你，你自己一個人好好的想想，嗯？”
蔣雪兒沒有回答，靠在慕夜城的懷裏，神情呆滯得仿佛遭受到了什麽重大的打擊一樣。
她沒想過，從來沒想過。那麽疼愛她，給了她家人的溫暖的蔣爺爺，竟然就是她的親人！本該是喜上加喜的一件事，但是為什麽，心裏卻怎麽痛，有一種被撕裂般的感覺？
她以養女的身份在蔣家生活了多少年，就跟蔣爺爺相處了多少年。蔣爺爺一直很疼她，照顧她，慈祥得仿佛就像她的親爺爺一樣，讓她寄人籬下的生活不至於太過灰暗。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蔣爺爺會是她血脈相連的親人？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蔣爺爺又是以一種怎麽樣的心情在麵對她的？是什麽原因才能夠讓他把這個秘密藏了這麽久？
慕夜城親了幾下，發現蔣雪兒一點反應也沒有，就跟靈魂出竅了一樣。心裏一緊，但是他剛剛也說了，不會吵她。所以他也隻是將抱著人的手臂緊了緊，靜靜的陪著她，等她自己想通。
一整夜，兩個人都沒有睡覺。坐在躺椅上坐到了大半夜，慕夜城擔心再待下去，蔣雪兒會著涼，便把人抱進了屋裏。依舊是抱著的姿勢，兩個人雙雙躺回了床上。誰也沒有閉上眼睛睡覺的想法。
等慕夜城反應過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未拉上窗簾的窗戶照射了進來。或許是因為一直睜著眼睛的緣故，今天竟然沒有往日那種剛睡醒乍見陽光時候的刺眼感，反而感覺到了一絲暖意，仿佛這第一束光在那一瞬間驅散了所有內心裏的灰暗。
讓人不由得放鬆了許多。
慕夜城低頭去看蔣雪兒，蔣雪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睛。可能是在那束光出現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