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海底一遊（下）
艾德蒙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心愛的女人即將因他而亡，而昔日的兄弟也要同他反目。
而他在想些什麽？
他想如果此刻站在這裏的不是他，而是顧明雲心愛的那個男人，他會怎麽選擇？是如他一般被恐懼釘在甲板上，還是如鍵盤手一般僅憑一腔熱血就衝上去？
他會和自己一樣吧。
畢竟顧明雲常說她是個浪子，她一個人來到異國，應該是被那個人傷過的。可見那個人無論在她的心裏有多麽好，本質上還不是傷害了她。可見所謂愛情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愛情本質上就是如此虛偽的東西，平常的時日裏可以說一千一萬句的我愛你，但是到了這種你死我活的地步，大家都會選擇讓自己活著，不是嗎？
但同時，他又陷入深深地自責，靈魂深處有一個聲音在拷問他：“艾德蒙，你這麽想，良心真的能安嗎？”
他不敢看鍵盤手，那眼神太真太直白，他如何受得，隻能喃喃道：“會有人救她的，我們請求了援助，她不會有事。”
……
顧明雲被掛在欄杆上，全身都被冷風吹得涼透了，力氣迅速的在流失，先前掙紮和恐懼的時候出的汗水浸濕了衣服，此時粘在身上，冰涼刺骨。到了這一會兒，她開始不住地顫抖，死亡的期限好像被無限的拉長。
顧明雲抬頭望著綁在自己手腕上的結，繩子打的結會因為重力的加持而越來越近，但大衣是厚重的，也是滑的，結會因為掙紮而鬆動，不知道哪一刻這個結就會散掉。或許是下一秒，或許會比打手堅持的時間更長。
但是沒有人在意這個，外人用肉眼看不出顧明雲所處的狀態已經變了，隻有她自己能感覺得到，衣服正在從她手上溜走。
而顧明雲嘴巴被堵，發不出聲音。
距離死亡越來越近，掙紮得越厲害，掙紮得越厲害，就離死亡越近，這個循環逼得顧明雲近乎發瘋，但她怎麽也無力阻止。最後一刻，她越過欄杆的間隔看到一步也不曾動過的艾德蒙，就在那一瞬，顧明雲肯定艾德蒙也在看她。
那是個短得如同塵埃的對視，卻決定了一個人的生，另一個人的死，也注定了一顆心的破碎。
顧明雲的掉落悄無聲息並且出乎意料，任誰也想不到那樣結實的大衣所打出來的結竟然就這樣鬆開了。但是事發的瞬間，一切都來不及了。
失重的瞬間顧明雲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距離地麵很高，十多米，按照公式算她掉到底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的，但是從這種高度掉進水裏其實和掉在地上差不多，隻是多出了一線生機。
空白之後顧明雲開始調整自己的身體，她拚命的回想跳水運動員的入水姿勢，幸而她不必完成規定的動作，幸而她對自己身體的控製能力還不錯，把自己先蜷起來再舒展開，生生在入水之前將自己在空中旋轉了一百八十度，雙手抱頭栽進水裏，濺起大片的水花。
入水的感覺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拍了一板磚，又或者頭頂直直地撞上一堵牆，在那一刻腦子震了三震，餘波悠長綿延，不斷向海底延伸，把思緒攪成漿糊。
隻是憑著一股求生的信念，顧明雲先將嘴裏的布拔出來，然後開始遊。因為慣性，她衝到海裏。
但她無法思考，辨別不出方向，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仍在下落，但她騙自己那是錯覺，是慣性，她全力地在遊，她要活下去。
但眼皮真的太沉重了，她很困，要不要停下歇一歇呢？
這個念頭一出，就像是為她綁上了千斤重的巨石。
歇一歇吧，遊泳太累了，生活也太累了，遊上去又能怎樣呢？上去了也是漫漫長夜，沒有曙光。
顧明雲仰著頭，腦子一陣一陣的發昏，那就歇一歇吧。
可就在她合上眼睛的前一刻，一道流光劃過她的瞳孔，在她的視網膜上留在了灼痕，挑動了她的神經。
是誰說漫漫長夜沒有曙光的？如果沒有曙光，那麽她看到的又是什麽？
於是顧明雲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奔著那一道光亮，她又擺動了雙腿，高舉手臂，想要抓住那一線光。
抓住它，天就亮了。顧明雲在合上眼睛的前一刻對自己說。
——
救援隊是在船長在事故的第一時間就準備好的，隻待船長一聲令下，救生艇就會立刻開出去救人。探照燈一開，也隻照亮了茫茫大海的一粟，海麵廣闊得讓人心慌，救生隊員們陰著臉，情況實在不容樂觀。救援的本質其實在和時間賽跑，可人的生命在大海麵前太脆弱，即使船停了，要打撈一個人也不容易，除非是死人，可以不限時間。
就在大家麵對大海手足無措之際，他們看在海麵上冒出了一星亮光，那是女人地手指尖上的亮光，璀璨奪目。
於是大家來不及想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直擊靈魂的光芒，便立刻前去，將她撈上來。
而當他們把顧明雲撈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休克了。大家馬不停蹄展開急救，這個過程中，有人觸碰到她的心跳，那人便恍然大悟了。
方才他看到的，是生命的光輝在女人的指尖閃耀。
在顧明雲被迫吐光了肚子裏的海水之後，她有過短暫的清醒，躺在擔架上，身上蓋著禦寒的毯子，被抬上船。
她看見遠處飛奔而來的熟悉的身影，樂隊的朋友們撲在她的擔架前，臉湊得很近，不停地在晃，晃得她頭昏眼花，都看不清楚他們關切的神情了，當然，他們的嘴巴一開一合，她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
她的視線最終越過他們，停在另一個靜止不動的人身上，那人和其他人一樣飛奔而來，卻堪堪停在離她還有一步的距離之外，然後顧明雲發現自己的視線並沒有因為他的靜止而變得清晰。
他的神情依舊是模糊不清的，但是顧明雲覺得，那不重要了，她可以安心的睡下了，睡一覺，或許在夢裏能見到爸爸媽媽，能見到賀黎清晰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