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超度文》(今天第十更)
已經三天了,這三天的每時每刻,姚景心的雙目無不紅腫得跟核桃無異,她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在剛才,她才從內司院裏癱軟地走出來,那淚,就伴隨著蕭瑟的秋風和落葉飛濺,生人已作古,生死罪過終究被一筆帶過。
姚景心深深地記得,在交待完之後,王珠玉隻仰天對著星空:“罷了,總要有人擔著這陰差陽錯,景心,你好好活著,若是有朝一日能見到皇上,請帶我傳達一句話,我從未恨過他……”
“珍妃娘娘,你怎麽這麽傻啊……”她走在出宮的道路上,一個瘋癲的妃子消失在了冷宮的井水中,她不知道王珠玉是怎樣忍受這冰冷刺骨的奪命之水,也不知道,那傳聞中井壁上的抓痕是怎樣形成,王珠玉一定想活著,就算活得卑微懦弱,可是她確實想活著!
狠狠地咬著下嘴唇,當日的某些片段如解禁的書卷攤開,王珠玉充滿了釋然的神態:“景心,李才人敢這樣明目張膽,背後的人物不容小覷,我這一生已經到頭了,你且看造化吧……”
“珍妃娘娘……”一群南遷的大雁成群飛過,黑影從姚景心頭頂徑直向著禦花園靠近,在假山的最頂端,迎風而立著一個蕭條的身影,明黃的一襲龍袍之下,是一顆顫抖的心。
“最後侍奉珍妃的是哪個奴才?”厲聲詢問著身旁的周海全,趙亦靖緊緊地握著拳頭,關節哢嚓作響。
“回皇上,是官奴婢姚景心。”
“是她?”他的雙拳微微鬆動,吹進一絲桂花香:“查到了什麽?”
“回皇上,剛才內司院詢問過,姚景心三天前走的時候,確有結伴的太監宮女聽到珍妃娘娘她……她在院子裏唱歌,這三日姚景心都沒有進宮記錄,應該沒有嫌疑,而經過仵作和禦醫一同判斷,珍妃娘娘確實是失足落入井中溺亡。”
井沿上一雙泥腳印是王珠玉在人世間最後的眷戀,她望著滿院子枯黃的秋景,生死簿上已注定,一個曾經風生水起的女子該走了……
“景心,你沒事吧?”姚景心走了多久,羅翠屏就心焦了多久,她知道三天前最後見到珍妃的是姚景心,這就意味著嫌疑最大的也是姚景心。
攤開雙臂,姚景心當麵輕盈地旋轉一圈:“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坐在石桌旁猛然咽下一口苦茶,她的眼淚與茶色融為一體。
“對了,內司院的人怎麽說?”羅翠屏見到姚景心安然無恙,當即又關心起八卦故事,對,這就是故事,是別人的事,無關痛癢的事。
“珍妃娘娘是失足跌入井中而亡,我打算為她抄上千遍《超度文》,願她了卻心事,安心上路。”雙手合十,姚景心承受著多年都未出現的痛楚。
“我知道你跟珍妃娘娘相處過一段時間,但是也用不著抄上千遍經文,人死如燈滅,你這麽好心又有何用呢?”
“不,這是我該做的,必須做的……”說完之後,她起身朝一個無人的方向奔去,耳邊好似充滿了無邊無際的野草摩擦聲,一段哀怨的歌謠從山脈的源頭飄起,順著蒲公英的飛舞進入了人們的耳……
李才人這三日也是焦慮不安,內心被兩頭野獸撕咬,當得知王珠玉溺亡的消息,她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自危。
“我說慧君妹妹,你這些日子怎有些心神不寧?”淑妃品南坐在軟榻上用指甲撥弄著花茶,軟軟糯糯的身子骨比水蛇還魅惑:“不就是死了個瘋女人,多大點事。”
“姐姐也知道妹妹膽小,聽不得誰哭誰死的,這烏鴉叫了好幾夜了,嚇得妹妹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剛說完,院子外的樹枝上又響起兩聲烏鴉的哇哇叫,這下,就連品南都皺了眉頭:“也不叫你宮裏的下人去趕趕。”
“趕了,可飛了一圈又回來了,妹妹我真是沒轍了。”
“我是你,就幹脆砍了那樹,看它還怎麽落腳!”甩甩手絹,眼看著時日不早了:“妹妹身子不好就多在屋裏躺著,皇後娘娘讓我給你帶句話,這段時間養病就別出門了,知道嗎?”
李慧君臉色十分難看,配合著烏鴉的叫聲,她起身福了福身子:“多謝皇後娘娘體恤,謝淑妃娘娘關心……”這最後竟化成咬牙切齒。待人離開了一陣,桌上半杯冒著熱氣的花茶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都是些畜生,畜生!”
學堂的案桌邊上端坐著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夜已深,燭火艱難地在更深露重的夜裏撐著,案桌上卷起厚厚的一踏黃紙,滿滿的經文填滿了姚景心空洞的世界。
咯吱一聲木門清響,來人腳底碾過天井的軟泥,順著燭光靠近,看到一幅世間最寧靜的畫麵,那雙菱形的深邃眼眸驚呆了片刻,竟不敢上前擾亂這份平和的氣息。
半個時辰過去了,來人的身影一動不動,燭火猛然間閃爍,姚景心頭也不抬,隻用針尖挑了挑燈芯:“來了這麽久也不進來坐坐。”
遊龍寶劍與她手中的廉價毛筆在此刻對應,竟然遜色了不少:“我隻是看看,你究竟在忙些什麽,竟然連後山也不去了。”
“我忙著還債。”她的筆尖再次遊走,孤獨的黃紙麵上滿滿都是無主孤魂的空洞的眼,這一筆一劃都承受著極大的重量。
“那你欠我的債呢?”蒙麵人背後的傷口隱隱作痛,可是身體卻依舊紋絲不動,隻是那一聲帶著酸楚的尾音卻始終換不來姚景心抬頭施舍一眼,衣袖狠狠甩動一番,他的手緊握著劍柄。
“我心裏記得清楚,算得明白。三日前進宮的空檔,我發現假扮肖楠妃的齊美人不在屋子裏,便潛入查探一番,在極其隱秘的暗匣裏發現了一本奇怪的冊子。”
“哦?你可有帶出來。”蒙麵人雙目放光,終於,終於能查到些新的線索了。
搖搖頭,她的筆尖依舊:“我放回了原位,不希望這麽早打草驚蛇。不過那冊子上記錄的文字,我都寫在這些《超度文》之中了,每一篇多一個字,我想對於你來說,看懂應該不難。”
“為何要寫在經文之中,太容易暴露。”
“怕什麽,這東西看完之後即刻燒掉,因為這也是我對珍妃娘娘的一份交待。”她握緊了筆杆,落下的一撇一捺加重了力道:“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我發現齊美人並不是一個聽話的棋子,你猜我在她枕芯裏發現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