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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琴聲早絕

  夜王伸手捏了金山的下巴,他的手極涼,就像千年寒冰,凍得金山心肝都顫。


  與夜王接觸的寒冷,隨著金山的下巴傳遞全身,金山一個哆嗦接著一個哆嗦。


  “你很怕我?”夜王促狹地問。


  金山實在忍不住了,道:“大人手太涼了。”金山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夜王愣了愣,隨後撫掌大笑,“太涼了……”


  他接下來的話便沒那麽好笑,“沒錯,對於你這樣的活人來說,確實太冷。”


  金山咬著嘴唇沒有說話,驚怯全落在夜王的眼中,他興致起來,伸手把金山摟住,強迫金山與他近距離麵對麵。


  金山在飛快地思考,怎麽能夠脫離食血者的控製。地宮什麽能轉移注意力的東西都沒有。


  她想來想去,說:“大人對我打扮可還滿意。”


  “很滿意。”夜王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摟著她的手收得更緊。


  金山有點驚慌失措,忙不迭地說:“大人,我麵上的脂粉抹得勻嗎?我一直男裝,極少用脂粉。”她黑亮的眼睛透出驚慌,她看見他赤紅的眸子裏全是驚恐的自己。


  夜王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隻是神情寥落地說:“我曾經愛過一個人,一心想要和她在一起。她說,她愛我,不在乎我是誰,我相信了。後來,她好像舍不下孩子,離開了我。”


  他很是動容,不過隻有短短一瞬。


  金山從夜王的眼神裏看到,夜王透過她,看到的另外一人。


  夜王終於鬆開手,金山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嚨了,方才金山嚇到耳鳴,幾乎隻能聽見自己耳朵裏周身血脈轟鳴的聲響。


  夜王搖晃著走回石座,隻留下金山一人站在地宮的中央。


  他手搭著額頭,道:“好無趣。”


  金山來不及平複心情,立即接上:“要不,小女給大人唱曲。”


  她以前和妹妹要飯時,聽過路邊彈琴要飯的唱過曲兒。以前覺得這些曲忒酸。


  夜王對金山一點頭,準了。


  金山清清嗓子,開唱:“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拋,不能休。夏日遊……”


  金山很少唱歌,害怕暴露自己女身,經年不唱,幸好和那賣唱人學的倒也未曾生疏。


  隨著自己的歌聲,金山的情緒也逐漸舒緩,“冬日遊,似水雲雪落滿頭。莫是誰家少年,不知愁。縱無心,跌入雲泥,相看笑不休。”原本被夜王觸摸過的地方逐漸變得溫暖起來,緊張的毛孔也逐漸舒展。


  誰知,夜王隻搖頭道:“不好,不好。”


  此言讓金山猶如被打了一巴掌一樣,她才剛剛放鬆,現在頭皮又一陣緊張的發麻。但她依舊賠著笑臉,甜蜜地問:“大人喜歡聽什麽?”


  “會彈琴嗎?”


  “回大人,小女略通琴技。”比起唱歌,彈琴是更生疏的事情,大抵從賣唱女子那兒學過一些,可是這些年沒再練過,翻來覆去的也就會兩首。


  “去取琴來彈。”夜王下了命令。


  金山連忙扶著膝蓋,急急忙忙從地宮裏跑出來。她先前站定不動,還渾然未覺,一走動方才發現自己的腿腳早已嚇軟,膝蓋處一陣發麻。


  能從夜王身邊跑開一刻也是好的。金山出了地宮,迎麵撲來一股風,她大口貪婪的吸著地宮外的空氣。


  地宮裏彌漫著腥味,血腥味,不知道裏麵死過多少人。


  金山打了一個寒顫去尋琴。


  待到金山磨磨蹭蹭的尋琴回來已是一個時辰後了,她拚命把找琴的時間拉長,拖得越長,在地宮的時間就越短。


  她惴惴不安地又回地宮,果不其然,夜王已經等的不耐煩。


  “請大人寬恕小女怠慢之罪。”金山深深跪了下去,不敢抬眸看上麵的食血者。


  “確實怠慢,我很厭煩。”夜王的聲音從頭頂上冷冷傳來,帶著凜然的殺意。


  金山在心裏直罵人,上回夜王對左相厭煩,在左相的胳膊上輕鬆的抓出五個血窟窿。


  金山又在心中哀歎一聲,大著膽子緩緩抬頭,一雙明眸靜靜望著那個隨手可以捏死她的夜王,擠出一個笑容。


  夜王寬袍,慵懶地斜倚在椅子裏,赤色的眼眸中散發深深的寒意,讓人如履薄冰。


  找點話說,找點話說,金山在心裏想,忍不住心裏直打鼓。


  她擠出一個笑容,嬌聲道:“為了讓大人滿意,小女費心尋琴,故而耽擱了。”她抱著手裏的琴,她的琴技真的不怎麽樣,也不知道夜王欣賞的水平怎麽樣。


  彈吧,萬一夜王覺得不好聽,惹惱了他怎麽辦。


  不彈吧,直接就惹惱了他。


  金山低下頭,眼珠轉了又轉。夜王這二百多年都在地宮裏度過,應該是極其無聊的,沒誰有膽子閑來無事彈琴給他聽。


  金山先前觀夜王,似乎不太通曉人間世,殺伐決斷都憑著本能。


  為什麽會想要聽琴,難道說?


  一係列的念頭,在金山的腦海中閃過,快如閃電,她不再拖延,把懷抱的琴放在地上,雙手扶著琴弦。


  金山並不懂琴,這琴是她問宮女討,宮女給她找的。


  但她知道這琴一定很好,因為看起來很貴,用的木頭一看就知極好,很貴重。


  看琴的材質年代久遠,但琴身依舊光滑發亮,上麵雕刻的紋路清晰,琴頭還是一隻引頸高飛的鳳。


  金山用手在琴上撥了一個音,琴聲清潤,餘音嫋嫋,很適合她一會要彈的曲目。


  她要彈的曲子叫什麽來著?

  壞了,她一時忘記了自己要彈的曲子叫什麽名字了。


  她的手懸在琴上。


  怎麽辦?

  夜王狹長不詳的眸子閃爍,在鮫人油脂製成的發出幽幽光線長明燈下搖曳生輝,他發出了催促:”嗯?“


  金山一哆嗦,按下了第一個音,好在萬事開頭難,忘記了名字還記得怎麽彈,金山差強人意地彈著,時不時還偷看一眼夜王的臉色。


  夜王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沒有了方才等待不耐煩的冷冽,隻是伸手支著下巴,一綹銀發從肩旁滑落,落在沒遮沒攔的胸口。


  見他這反應,金山覺得還行,長舒一口氣,能混過去了。


  說白了,夜王根本不懂得琴曲,她便是對牛彈琴。


  在”錚錚“的並不怎麽動人的琴聲中,她稀裏糊塗地彈,夜王也就不明所以的聽。


  金山依稀記得,那賣唱女子彈起這段時,她還哭了。當年合著夏日的清風,耳邊的蟲鳴,賣唱女子在夜色裏暗自落淚,曲子似乎在追憶。


  這曲子賣唱女子教了她兩回,餘下的全是金山聽女子賣唱時偷學的。


  末了,一曲彈完,夜王問她:“彈的是什麽?”


  金山皺了皺眉頭,認真想了。


  從前那個賣唱女子說這曲子,似乎是女子等情郎,還是情郎等女子,或是男子拋棄女子,還是女子拋棄了男子?她記不清楚,決定發揮自己的特長隨便編。


  憑空編造一個故事是很難的事情,但是如果恰好有一點影子,金山可以憑借著這個影子編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外麵不知幾更天了,應該有和煦的夜風吹著,有溫柔的月光照著,還不用在陰暗可怖的地宮裏擔驚受怕。


  金山清清嗓子說道:“這首曲子是一個故事。”


  “曲子是故事?”


  “正是。大人可曾聽過一首詩,‘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梨花夜色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瑟禁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金山想念外麵的月和風,如此想著,便想到了這首詩。


  夜王赤紅的眸子收縮,反複盯著金山,這詩裏的意思他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似乎見過詩中的場景。


  見夜王的眼神深遠,在回憶什麽,金山猜測,大約把夜王蒙住了,放鬆下來,開始由著自己的性子胡編起來。


  “這首曲子說,她的蹤影像巫山**不知飄往何方。在梨花和月色的映照下,她站在池塘邊任由柳絮飄飛落在她的身上。不生煙火更讓心中變得孤寂淒涼,她走後的時光難以度過。想讓鴻雁傳書,可永遠都找不到方向。”


  金山道:“梨花飄香,柳枝搖曳,月色溶溶,微風陣陣,卻永遠不見她的蹤跡。來是空言去絕蹤。怕隻有‘碧海青天夜夜心’,怕隻有‘一寸相思一寸灰’。”


  金山在說這些話時,夜王已經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在月色溶溶夜,花影寂寂春時,那女子悲傷的站在池塘邊,宛如塘中白蓮又似弱柳扶風,嬌怯憂傷。


  時節也是這個時節。


  “來是空言去絕蹤。”夜王在怔愣中蘇醒,命令金山接著彈奏。


  金山隻得再次淩亂的彈起來,一遍,兩遍,三遍過去,夜王絲毫沒有叫停的意思。金山彈的手發疼起來。


  她拿琴進來時,心煩意亂,忘記綁上護甲套,如今指腹生生磨著粗礫的琴弦。


  四遍,五遍,金山的手指越來越疼,琴音也忍不住變化,音律逐漸高亢,簡直是撕心裂肺般的拔高,金山的手指疼的太厲害了,琴弦把她的手指磨破。她純是用肉在琴弦上來回拉扯。


  她有些彈不動,音律也低沉跌落,好像是一個女子受到委屈的嗚嗚咽咽。


  驟然,“啪”的發出一聲巨響,琴弦居然斷了一根。


  猝不及防,金山抬眸看著玉石一樣冰冷的夜王,她隻覺得背後一陣涼氣上升。


  出乎意料,夜王對她擺手,示意金山可以退下。


  金山幾乎從地上躥起來,抱著琴就跑,往外跑了幾步,才覺自己不應該讓夜王看出來,又端正了步伐,一直到跑到夜王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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