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第一世(二)
江野躺在華貴的床榻上,幹澀的唇瓣被他抿出淡色,身子冷得要命,卻不停的往外冒冷汗。
他頭疼得快要炸裂開。甚至消極的想,如狗般沒有尊嚴的活著,還不如病死算了。
然而,一雙泛著淡淡梔子香的手掌,將他身子托舉起來,動作笨拙幾次磕磕絆絆到床頭,卻沒有就此拋下他。
在這抹淡香裏,江野莫名感到一絲安心,閉上眼睛,徹底昏睡過去。
瞪了眼沉香木床上的少年,喜兒眉頭擰得死緊,不讚同開口道,“殿下,您把他放自己床……上,於理不合呀,皇後娘娘知道了,江公子恐怕見不到明的太陽。”
綿綿不以為意的嘖了聲,嘟囔著嘴,“要是母後知道我替別人看診,還會我呢。反正明月宮裏也沒有外人,你不我不,誰知道呢。”
“可是……”喜兒依舊滿臉不讚同。
明姝公主堂堂金枝玉葉,怎能讓外男上榻?
傳出去,公主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哎呀,你別可是了,喏,藥方我寫好了,你直接去太醫哪兒抓藥吧。”綿綿遞給她自己寫下的藥方,不放心叮囑道,“你就是我的得力丫鬟生了病,別讓人發現了。”
公主看似很好話,實際上決定的事情隻有那兩位才能壓著她改變。喜兒無奈,“好吧。”
等喜兒抓了藥回來,綿綿興致勃勃的親自在院裏煎藥。
這是她第一次正經替人治病,充滿了期待和喜悅,隻想凡是親力親為,直到親眼看到薑國質子好了為止。
皇宮像座巨大的鳥籠,她待久了嫌無趣,現在找到樂趣,興奮得一晚上沒睡,隻顧著好玩照顧江野。
翌日。
就在她正準備將藥爐裏的湯藥倒在碗裏時,明月宮倏然闖入了許多不速之客。
盛國現皇後是繼後,在這位皇後之前,皇帝已有六位皇子。然,皇帝對現皇後一往情深,不再踏足後宮,生下嫡子後立馬冊封太子,放在身邊親自教導。
皇後除了太子外,還生下盛國唯一的公主——盛綿綿,封號明姝公主。
“姝妹!”
人未至,大皇子聲先到。
闖進來的是六位皇子,明月宮下人不敢阻攔。
大皇子性格大大咧咧,嗓門也大,綿綿怕他叫嚷得整個皇宮都聽見,頭疼的揉著額角,拎著裙擺出去。
她正要出去迎,六位皇兄就迫不及待的衝了進來。
綿綿有些不悅,柳眉倒豎,“皇兄怎麽能隨意闖入我的宮殿?要是我在換衣服怎麽辦!”
太子人選早早定下,又簡在帝心,地位幾乎不可撼動。
而太子嫡妹
,母後和父皇最為寵愛的孩子,更是其他人爭相討好的對象。
此刻見綿綿麵露不快,各個露出討好的笑容,油腔滑調的道歉拍馬屁,完了之後出他們的目的。
“我們今日去上書房上學,沒有看到江公子,問了太監才知道他昨日衝撞了你。姝妹能不能把他放了?”
三皇子心翼翼的問。
原來是這樣。
綿綿指了指她剛煎好的藥道,“他病了,不能去上學,你們跟太傅請假,等他病養好了再去。”
幾位皇子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團綠油油的湯藥,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這麽奇怪的顏色,吃了不會死人吧?
綠油油的,仿佛喝下整片大草原呢。
大皇子心直口快的問,“是哪位禦醫開的藥,竟如此奇怪。”
綿綿星眸一橫,“我拿他練手,你有意見?”語氣驕縱,有種隱隱威脅意味。
大皇子和其餘幾位皇子對視一眼,在對方眼裏看到幸災樂禍,衝綿綿拱拱手,“姝妹給他開藥,是那子的福氣,我們都羨慕著他呢。”
練吧練吧,隻要人留著一口氣,能供他們欺辱就行。
綿綿掀起唇角,眼裏帶著點得意,她擺擺手,“你們是我皇兄,不用羨慕他,等你們頭疼腦熱盡管來找我。”
“姝妹還要不要太過操勞,這種事交給禦醫就行了。”
“我突然想起太傅交代的作業還沒完成,就先行離開了。”
“三哥家的母馬要生了,告辭。”
話音落下,幾位兄長紛紛找借口離開。
綿綿撇撇嘴。
切,她的醫術很好好麽?不識貨的人真可憐。
綿綿吐了吐舌,端著藥進屋。
她掀開珠簾,冷不丁對上一雙黑沉沉的鳳眸,那雙眼陰翳駭人,綿綿脊背發涼,左腳絆右腳,不心摔了下去。
“哎呦。”
藥碗被打翻在地毯上。腳踝襲來針紮似的痛,綿綿神色扭曲的捧著腳踝哼哼唧唧。
而罪魁禍首低眉順眼的坐在她的床上,鳳眸沉靜沒有絲毫情緒。
難道,她剛才看錯江野的眼神了?
綿綿狐疑了幾瞬,糯米團似的臉扭曲著,朝床上的江野招手,咬著牙斥責道,“你是死人呐?本公主摔倒了都不知道過來扶我起來!”
公主聲音軟綿綿的,即便是吼人,也沒幾分力道,反而像是在……撒嬌。
腦海裏陡然蹦出這個詞,江野麵無表情,脖頸上卻泛起可疑的紅痕。
屋子裏燃燒著上好的銀絲碳,身子包裹在溫暖柔軟的床褥裏,這是他記憶裏從未出現過的溫暖。
江野微怔,有些貪戀這一絲溫暖。
他掀開錦被,銀絲碳比他想象中更加溫暖。
江野默不作聲走過去,低眸。
公主穿著正紅色襖裙,豎起衣領上的白色絨毛襯得她嬌無比。偏偏那雙澄澈動人的水眸還凶巴巴的瞪著人,沒有半點殺傷力,倒顯得有幾分可愛。
江野用抱孩兒的姿勢,雙手撐著綿綿的胳肢窩,試圖將她托舉起來。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
幾日沒吃過飯的他不僅沒把公主拉起來,反而眼前一黑,將公主壓在地上。
江野,“……”
綿綿,“!!”
“大膽!你竟然謀害本公主!”綿綿瞪圓了眼睛,猛地把江野從自己身上推開。
江野僵硬著維持被推開的姿勢。隻覺得,好軟。比他醒來蓋在他身上的雲錦被還要軟綿。
若是給公主插上一根尾巴,這跟尾巴應該是警惕豎起來的,江野暗忖。他突然想起,時候見過的一隻貓兒,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蔚藍的眼睛像寶石一般。
他渴望觸碰。
可惜那貓兒是嬪妃養的,他連麵都沒見著幾次,談何觸碰。
大抵,貓兒跟公主那樣鬆軟吧。
“你怎麽不話?是在藐視皇家威嚴麽?!”綿綿怒聲嗬斥。
江野悶聲不吭垂了垂眼。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在盛皇宮,被皇子誣陷懲罰他已經習慣。隻要不是太重的鞭撻和不給飯吃,他就已經滿足了。
江野跪地,額頭抵著地毯。
“不敢,請公主責罰。”
皇宮裏奉承她的人不要太多,綿綿見到江野這副任打任罵的樣子就生氣。
她抬腿踢了踢對方的肩膀,“你有點骨氣好不好?起碼為自己辯解兩句啊。”
江野微微偏過頭,視線落在肩膀上的長靴上。
一隻腳,可能還沒他巴掌大。
踢在他身上時,也一點兒都不疼。
江野眸色暗了暗。
“算了,我可是定要把你的風寒治好的,要是這個時候罰你,讓你好不了,皇兄他們該看不起我了。”
綿綿聲嘟囔著,沒察覺到江野眸色微涼。
原來,她救他,也是為了逗樂。
他差點就忘了。公主雖然一隻看起來沒有殺傷力,但也是盛國皇室之人。盛國皇室……
人人都該死!
綿綿戳戳江野的腦袋,“喂,你身子好點了沒?”
江野緩緩抬起臉,垂著眼回話,“謝公主關心,好多了。”
綿綿盯著他的臉看,眼神亮晶晶的。
心想,洗幹淨後,薑國送來的侄子真英倫呐。劍眉鳳眸薄唇比她六位皇兄好看多了,隻比她的太子哥哥差那麽一丟丟。
綿綿欣賞完了他的臉,冷酷無情將人踢開,“你倒是舒坦了,可我昨夜照顧了你一宿沒睡,你去貴妃塌上,我要補覺了。”
床榻被外人睡過,綿綿有些嫌棄,招來喜兒將床褥煥然一新後,施施然躺在上麵準備補覺。
誰知,明明已經很困了,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綿綿煩悶睜開眼睛,看見不遠處的江野,命令道,“本公主睡不著,你唱曲兒哄我。”
唱曲是伶人做的事兒,綿綿的要求無疑是將江野和薑國的尊嚴放在腳底板踩。
江野早就沒了尊嚴。
而薑國,他卻又愛又恨。
一直被綿綿欺負都沒什麽表情的江野,此時此刻,那雙黑黝黝的鳳眸直勾勾的,陰冷的盯著綿綿,無端的,讓綿綿心裏生出幾許害怕。
就跟她之前掀開珠簾進來時那眼神,那麽駭人。
千嬌百寵長大的公主從未見過那樣不友善的眼神,一時之間,麵團兒似的臉上掠過一絲慌亂,手攥住被子,身子往裏縮了縮。
“看什麽看?我讓你看我了嗎?信不信我讓人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公主話惡毒得很,動不動就要挖人眼珠子。
要是語氣不帶著顫音,江野可能會被她唬住。
江野目光從公主緊張抿起的唇角上掠過,眼裏戾氣漸漸消散。
他彎了彎身子,靜默著道,“我不會唱。”
“不管你從前會不會,現在我你會你就必須會。好了我不想再聽你這三個字,我命令你必須唱,不然我就讓人砍了你的腦袋!”
公主大聲而嬌蠻的命令著。言語間十分狠毒,叫囂著要砍人腦袋。江野覷了覷她圓溜溜的杏眸,漂亮得像幹淨的空。
默了默,他艱澀的唱曲。
“噗——”
公主撫掌大笑。
“世上竟然有人唱得這麽難聽,你可真是個人才!”
江野麵色微紅。
公主不喊停,他便繼續唱。
而綿綿,在這怪聲怪調的曲兒裏,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