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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詐降

  “章昭達死了?”


  子時剛過,韓端便率三千親衛抵達太末,還沒來得及進城,便接到了馬三興派人送來的喜訊。


  “真死了,不過不是戰死的,是病死的。”


  那傳信的士卒很是有些喪氣。


  他們前鋒部隊不顧疲憊、不眠不休地連續追擊了六個時辰,才在太末以西十裏外的一個山穀中追上了陳軍中軍,本以為有一場惡戰要打,誰知敵人根本沒有抵抗,馬三興令人將穀口一堵,章大寶便率部投降了。


  如此一來,彼等既沒有斬將奪旗,也沒有破陣殺敵,最多有一個先登之功,和預想中擒獲章昭達的大功相比,簡直是懸殊太大了。


  “這老賊,怎麽就不能遲兩日死呢?”那傳信的士卒仍在不滿地嘀咕,韓端卻是有些疑惑:“今早他不是還坐鎮中軍,指揮士卒攻打我軍嗎?怎麽這麽快就病死了?”


  “聽說是早年眼睛所受箭創發作,今早又淋了雨受了風寒,舊創新疾兩相夾攻,章老賊又年老力衰,再加這一路顛簸,老賊承受不住,便一命嗚呼了。”


  “稍後總管便會押送章昭達的屍首和降卒一起回太末,到時主公一看便知真偽。”


  江州兵降不降都不重要,但章昭達卻是韓端必殺之人,直到醜時二刻馬三興率部歸來,親眼看到了章昭達那麵目猙獰的屍體,又找了數十名降卒來確認之後,他才徹底放下心來。


  對現在的韓端來說,世家豪族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能力有野心,而且在民間又有威望的世家子。


  而章昭達恰恰就是這樣的人,所以韓端才會在眾將士麵前,說出“不取章昭達項上人頭,絕不收兵”這樣的話來。


  “你父生前可有留下什麽遺言?”


  章昭達與韓端之間,本身並沒有什麽仇怨,其人既死,吳興章氏獻錢獻糧表明了態度,韓端也樂得在這個時候賣一份人情,同時還能世人展示自己的仁慈和寬厚。


  “回大將軍,我阿爺臨終時說,他想……想回吳興老家安葬,但若大將軍不允,便葬在此地也無不可。”


  章大寶雙手背縛,臉上有驚惶不安,有怯懦畏縮,有諂媚討好,唯獨沒有悲傷之情。


  果真是一個孽障!

  其父屍骨未寒,他便開始表現出搖尾乞憐的這一麵來。


  他可是知道,後世章昭達卒於軍中之後,章大寶襲封邵陵郡公,出任豊州(福建省福州市)刺史一職,其在任期間貪婪放縱,對百姓殘酷,陳後主將其貶職,章大寶擊殺了到豊州接任刺史的李暈,舉兵造反。


  後來他兵敗被俘,被官軍擒獲送往建康,梟首於朱雀航,其父、母、妻三族被朝廷夷滅。


  真說起來,吳興章氏還得感謝韓端,要不然十數年之後,便是章氏族滅之時。


  韓端心底不齒其人,但臉上淡淡的笑容卻一直未變,他令人為章大寶解去了手上的繩索,朗聲對他說道:


  “我與章公雖然隻有一麵之緣,然公之高義,韓某素來敬服!”


  當年華皎聯同周軍作亂,郢州刺史程靈洗、江州刺史章昭達合郢、江二州之兵聚於郢州州治夏口城以禦周軍,朝廷派淳於量率兵援助,其時韓端為淳於量麾下前軍幢主,在夏口城時,確實見過章昭達一次。


  不過也隻見過這麽一次,而且當年他和章昭達地位相差太多,不能明目張膽地直視上官,所以到現在,他連章昭達長什麽樣都完全記不得了。


  “章公領軍與我交戰於衢水,不為私怨,隻是各為其主,故仍不失忠義之名。”


  韓端作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公台輔之量,金玉其姿,乃廊廟之瑚璉,社稷之楨幹。如今薨於軍幕,實實令人痛惜!”


  章大寶聽韓端誇讚他死去的老父,連忙下跪叩首致謝,同時臉上驚惶之色盡去,並浮現出了一絲喜色。


  能得敵人誇耀,這本身就是一種極高的讚譽,傳揚出去就是一樁美談,而當事的兩個主角——韓端和章昭達,自然也能因此而收獲美名。


  但章大寶卻並不是因為此點而高興,他高興的是,韓大將軍是個念舊之人,他這條命終於能夠保住了。


  韓端又道:“章公忠義之人,不能讓其魂遊異鄉,我允你將其棺槨運回吳興,入章氏祖地安葬。”


  章大寶又是連連叩首道:“大將軍寬宏大量,卑下感激涕零,若有差遣,定當為大將軍效犬馬之勞。”


  韓端淡淡地道:“你先回吳興去為令先君操辦喪事,待守孝期滿,再說他事。”


  這明明是敷衍之言,但章大寶聽在耳裏,心下卻是暗喜,隨即便起了攀附之心。


  朝廷沒了江東吳地,可說是斷了根基,而韓氏有極大的可能改朝換代,成為新朝的君主。


  若是能投靠韓端,日後豈不是照樣能飛黃騰達?


  但入夥也要投名狀,否則人家憑什麽信任你?


  章大寶斂目思索片刻,突然抬起頭來:“敢問大將軍,那程文季是否已經投到了大將軍麾下?”


  韓端楞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反問道:“你此話何意?莫非程文季投不得我?”


  “不是不是。”章大寶連忙擺手,“卑下是想提醒大將軍,程文季多半是詐降,不對,肯定就是詐降!”


  “詐降?”


  章大寶連連點頭:“前些時日他還和我談起大將軍,說他與大將軍乃是舊識,三年前夏口一戰時,他乃臨海太守,而大將軍彼時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幢主……”


  “等等……”


  韓端蹙眉思索了一會,突然想起了三年之前,自己和這程文季還真見過一麵。


  解夏口之圍時,城內曾派人出城接應援軍前鋒入城,而程文季正是那接應之人。


  當時,程文季自恃身份,從頭到尾隻和韓端說過一句話,而韓端也不屑於攀附他,故而那日過後,他竟然將此事給完全忘在了腦後。


  怪不得昨日見到程文季時,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心中對他極為排斥。


  想起了這一節,韓端便對章大寶道:“你繼續說。”


  章大寶這時卻遲疑起來:“他說了大將軍許多惡言,卑下……”


  韓端笑道:“難道我還被人罵得少了?你盡管照實說來,我絕不會因此而遷怒於你。”


  “程文季曾經對我說過,大將軍出身寒門武宗,卻趁著國家危難之際起兵作亂,乃不忠不義之人,終有一日,他要將大將軍斬於刀下……所以,卑下才說他不會真心向大將軍投誠。”


  “此一時彼一時,就如同你一樣,說不定如今他吃了敗仗,又改了心意呢?”


  “不會!程文季此人倔得很,前些時日他守鐵甕城,城破之後,他寧願冒死從絕壁縋繩而逃,也不願投降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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