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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內亂(三)

  眾人全都沉默下來,室內的氣氛有些壓抑。


  外有大軍壓境,內有豪強作亂,若不是孔合警覺得早,及時將孔奐之事上報,再加上邦諜得力,韓端還真有可能在陰溝裏翻船。


  即便現在已經察覺了他們的陰謀,韓端表麵上看起來也是胸有成竹,但其心裏,卻是一點也不輕鬆。


  世家豪強是一個大毒瘤,但他原本想采取的是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來解決,最大程度地減少影響和動蕩,可誰知自己穩打穩紮的計劃,竟然被孔奐這老賊憑著一張嘴就攪得一塌糊塗。


  還有寺院這些蠹蟲,既然你等活夠了,那就來吧!

  “郎主,剛才有一個城門卒跑到府上來,向我說今日入城的車輛有問題,而且他還舉報他的隊率,不許詳細檢查入城車輛和行人,行跡可疑。”


  蔡抒古帶著揶揄的笑容說著,打破了室內的沉默。


  韓端回過神來,蹙眉問道:“隊率有問題,可以上稟幢主、軍主,怎麽直接跑刺史府來了?”


  “他懷疑郡兵將領有問題,所以不敢去找幢主軍主,直接就到刺史府來了。”


  “此人倒是有些警覺,過段時間你將他調去邦諜司。”


  這隻是一樁小事,不過經蔡抒古這麽一打岔,卻讓韓端有些煩躁的心情舒緩了不少。


  ……………………


  八月九日,會稽各家的部曲家兵終於先後潛入了山陰城內,下午未時,謝緘在城內的宅院,再次召集各家家主前來議事。


  城內不比效外謝園,稍有不慎就會走漏風聲,各家豪強前來赴會也是小心翼翼。


  等所有人都到了之後,謝緘才令人關閉了大門,並派出上百名家兵將正堂團團圍住,不許任何人靠近一步。


  待眾人落座之後,謝緘拱了拱手,便開口問道:“各家的人都到齊了沒有?”


  “都到齊了,隻等謝公一聲令下。”


  “韓賊領兵在外,城內這些剛收的郡兵根本沒有防範,要不然三天之內,我等這萬多人根本不可能混進城來。”


  謝緘冷笑道:“沒有防範?為了讓我等士卒甲鎧能進入城內,我謝家足足拿出了三百萬錢和十頃良田!”


  這麽多人和兵甲進城,要想靠蒙混過關根本不可能,時間又非常緊迫,謝家不得不大把撒錢“買通”了負責城門守衛的一幹郡兵將領。


  好在隻要事情一成,這些錢帛和良田還是會回到自己手上,所以謝緘也沒想著要讓各家來分擔這份支出。


  “章侍中大軍從江州遠道而來,如今糧草短缺,不可久待。既然人手都進了城內,那就宜早不宜遲,今日晚上,我等便起兵舉事!”


  章昭達到建德已經十餘日,糧草短缺不說,軍中士氣也越來越低,但他在會稽這邊沒有動靜之前,又不敢貿然發起攻擊。


  因此這兩日來,章昭達一連派了三名信使前來催促,謝緘和孔奐也怕時間拖得太久又生變故,所以他們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還是按前日所說,我率本家部曲攻打刺史府,奐公率句章鄭氏兩千五百人攻打郡守府,其餘各家合兵一處,攻打北城郡兵大營!”


  此話一出,便立即有人問道:“孔公前日不是說雲門寺會出僧兵助戰嗎?怎地今日還不見彼等人影?”


  孔奐露出了笑容,他一指謝緘身後一名頭戴竹笠的男子:“你等有眼無珠,那不就是信禪師?”


  那男子取下竹笠,露出一頭短發,果然正是名揚江東的雲門寺智信禪師。


  眾人一見,紛紛躬身行禮,信禪師合什回了一禮,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道:

  “諸位,我等僧侶若大批入城,難免引起有心人懷疑,所以,今晚隻有五百僧兵入城助戰,此刻就在謝公府中。”


  “但隻要收複吳地,西進以援王師之時,本寺僧兵盡歸孔公麾下,悉聽差遣!”


  雖然隻有五百僧兵,但有了智信的承諾,眾豪強還是信心大增,謝緘分配好各家任務之後,眾人便紛紛告辭離去。


  入夜之後,一更三點暮鼓敲響,店鋪忙著關門,百姓匆匆回家,六百聲鼓點敲完之後,白日暄鬧繁華的街頭,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


  為防備賊匪和流民趁夜色聚眾暴亂,以及防止敵方派間諜滲透破壞,曆朝曆代都實行宵禁製度,凡是在“閉門鼓”後、“開門鼓”前在城內大街上無故行走的,就要被處以“犯夜”之罪。


  隻有公事,或是婚喪吉凶以及延醫買藥等刻不容緩的私事,才能得到坊丁巡卒允許夜晚在街道上行走。


  然而今晚,陣陣腳步和呼喊聲卻打破了山陰城的寧靜。


  參與暴亂的各家部曲,從藏身之處擁了出來,他們舉著火把,在混亂的呼喝聲下,急促地向預定的目標跑步前行。


  上萬人在夜間同時出動,且又不是正規士卒,大多數都是蔭戶青壯,混亂在所難免。


  孔奐和謝緘也沒想過能夠成功偷襲,他們隻是希望能夠在郡兵反應過來之前趕到府衙。


  “都搞快點!給我跑起來!”


  家主和首領們不斷地催促著部曲青壯,街道上充斥著各種聲音,呼喊聲、驚叫聲、斥罵聲和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有人畏縮不前,有人被後麵的人擠倒,孔奐和謝緘率領的五千多亂兵還未進入府衙前的大街,便已經亂成了一團。


  謝緘心急如焚,不斷大聲喝罵著謝家的部曲將和臨時任命的軍主幢主,數十名親信部曲揮舞著鞭子,抽打著不知所措的“士卒”。


  目不識丁、一輩子在莊園裏幹農活的農夫,即使拿起刀槍,也不可能立即就變成合格的士卒。


  當五千多名亂兵終於全部進入衙前大街時,孔奐和謝緘才稍微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兩人便開始按計劃分率謝氏和鄭氏的部曲,分別撲向相隔不過兩百步的刺史府和太守府。


  然而,衙前大街這一段路,注定是他們的不歸路。


  原本一片漆黑的府衙之內,突然之間亮起了無數火把。


  亂兵離府衙大門已經隻有四五十步,就在此時,一聲巨響突然從衙內傳來,震動了所有人的耳膜。


  隨著巨大的轟鳴聲,衝在最前麵的部曲轉眼間便撲倒了一大片,後麵的人被突如其來的震響驚嚇,幾乎下意識地止住了腳步。


  但這轟鳴並沒有停歇,府衙圍牆上一排火光此起彼伏,虎蹲炮發射出的鐵丸,持續不斷地收割著性命。


  而且在街道兩側的民房頂上,也突然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中伏了!”


  孔奐的慌亂的喊叫被淹沒在慘叫和驚呼聲中,謝緘的心跳如擂鼓,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在此刻,在火炮有史以來第一次鳴響時,都不可能保持鎮定。


  亂兵們下意識地轉頭逃跑,也有極少數暈了頭的仍在向府衙衝去,但等待他們的,是永不停歇的箭雨和彈雨。


  虎蹲炮的有效射程足足三百步,圍牆上臨時搭建起來的炮台上,並排十五門連續發射,這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屠殺。


  若不是外有大敵,實在抽不出兵力來對付這些豪強,韓端絕不願意這麽早就動用這門大殺器。


  作為一名受過現代教育的穿越者,他不是沒有惻隱之心,他也願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盡量改變時下這些除了一條命外什麽都沒有的貧民和賤戶,但在有人威脅到他的時候,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動用自己的力量展開殺戮。


  而此時這些亂兵,不管原本就是世家豪強的家奴部曲也好,還是受蠱惑的平民百姓也罷,隻要與他為敵,就會成為他舍棄的對象。


  而在這個時候,身處最後麵的亂兵終於中發懵狀態清醒過來,但他們轉過身想要逃離這片屠場之時,卻赫然發現不知在什麽時候,衙前大街的街口處,已經樹起了一片盾牌。


  火光照耀下,盾牌縫隙著的槍尖閃著星星點點的寒光。


  “弓手!拋射!”


  火炮聲中,一道高亢且冷漠的聲音響起。


  豪強們倉促之間組建起來的“義卒”,除少數頭領著甲之外,其餘全是布衣,隻一輪箭雨,便對其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韓氏狗賊!”謝緘雙目充血,目眥欲裂,“終有一日,你會不得好死!”


  府衙圍牆上,韓端探出頭來觀看片刻,漠然下令:“停止炮擊,韓忠,這是你立功的時候了!”


  “喏!”


  圍牆下的陰暗處走出一個全身著甲的中年男子來,抱拳應喏。


  火把照耀之下,隻見此人身高七尺,頜下一部半尺長髯隨風飄拂,臉上一道疤痕使得他看起來異常猙獰。


  他握了握手上長槊,正要邁步而出,卻聽得韓端又道:“我要看到孔奐、謝緘和所有家主的首級!”


  “抒古,你率一千人為其殿後,收納降卒!”


  仍在震驚當中的蔡抒古回過神來,領命率兵出擊,片刻過後,衙前大街上,便響起了一陣陣“跪地免死”的喊聲。


  韓虎兒從圍牆的另一端急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掩藏不住的欣喜。


  去年他和韓競奉命督造火炮,後來火炮停造之後,韓端便讓他們改造虎蹲炮,並在冶山訓練炮手,如今虎蹲炮一亮相,便展現出它巨大的威力。


  每一門虎蹲炮裝填一百枚鐵丸,兩百步內能夠輕鬆洞穿鐵甲,麵對這些無甲亂兵,殺傷力堪稱驚人。


  “郎主,此間大局已定,我帶人去大營援助韓競吧?”


  “不用了,他帶了十門炮去,難道還對付不了數千亂兵?”


  有虎蹲炮在,別說是這些連刀槍都不齊全的豪強蔭戶部曲,就是陳國中軍來到,也絕對討不了好。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衙前大街的戰鬥剛剛結束,正在打掃戰場的時候,郡尉虞或便派了人來稟報,稱大營戰事已經平息。


  有虎蹲炮在一開始便製造出的巨大震懾,能夠這麽快結束戰事也不足為奇。


  虞或在郡兵大營設下埋伏,亂兵衝入之後便關門打狗,數千人竟無一人逃脫。


  “傳令各部!打掃戰場隻須收攏兵器鎧甲,屍首暫時堆放原處,明日一早由民壯運至城外焚燒。”


  “所有俘虜送至大營關押,留五百郡兵看守,其餘將士各回本部,立即造飯吃食之後,於城南門外集結,兵發東山!”


  軍令剛下,蔡抒古便匆匆走了進來,向韓端稟報道:“郎主,剛才我問過俘虜的僧人了,他們說雲門寺的僧首智信現在謝家宅院。”


  “那你還不趕緊派人去將他捉來?”


  南北朝時期道教和儒教勢微,佛教極度興盛,而僧人內部地位卻懸殊巨大,且教義混亂,僧人作亂之事層出不窮。


  延昌四年僧人法慶、惠暉自命“新佛”,創“大乘教”並起兵作亂,兩年內席卷冀、瀛二州,百姓大受其害。


  一個有名望的僧人,很容易發動無知百姓和信眾參與叛亂,所以韓端斷然不會讓雲門寺僧首智信逃脫,留下無窮後患。


  “立即去謝家宅院,將智信的首級取來見我!”


  蔡抒古去得很快,但還是晚了一步,半個時辰不到,他又派人回來稟報,說在謝家宅院內並未找到智信。


  “好狡猾的老賊禿!”


  韓端低聲罵了一句,衙前大街半個時辰就結束了戰鬥,隨即蔡抒古就帶人去抓捕,不想還是沒有將其抓獲。


  “前後不過半個時辰,這老賊禿肯定沒有逃遠!”韓端轉過頭來,大聲下令道:“剛才的命令取消,所有將士,全部趕至謝家院子所在的坊裏,挨家挨戶給我搜查!”


  “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將這老賊禿給我抓出來,一天不抓到,一天不開城門!”


  軍令很快下達到各處,除了看守俘虜的五百郡兵外,韓端的三千親衛軍和兩千多名郡兵,迅速將謝宅所在的康平坊團團圍住,蔡抒古、虞或等將領親自率人挨家挨戶搜查。


  天亮之後,仍然沒有捉到智信,這根本不用說,是被坊中的百姓藏起來了。


  “讓坊正和坊丁一家家通知,若此時交出賊僧,可既往不咎,若被搜查出來,全家處斬!告訴他們,不要存僥幸心理,沒有捉到智信,就永遠不會停止搜查。”


  韓端一下就發了狠:“若有提供賊僧下落者,賞十萬錢,免一年賦稅錢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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