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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討陳檄文

  孩子吃完奶,又沉沉地睡了過去,雲朵輕手輕腳地走進屋來將他抱去外間,屋內隻留下夫妻二人。


  “你在家中生產,我卻不能陪在身邊,實在是辛苦你了。”


  韓端撫著妻子的因生子而明顯粗了一些的腰身,心裏感覺很是慚愧。


  他能想象得到,一個十七歲的女子,獨自承受分娩之痛時的無助和惶恐。


  好在母子平安,要不然他這一輩子都會感到內疚。


  “夫郎……”三娘子如同小貓一樣蜷縮在他懷裏,“那個時候我真害怕,怕再也見不到夫郎了,好在終於挺了過來。”


  “娘子是我韓家的大功臣!”


  “阿翁也是這麽說的。”三娘子眸光閃爍,輕聲呢喃:“夫郎……”


  ……………………


  天氣仍舊炎熱。


  大將軍府內的會議,已經進行了半個多時辰。


  南下攻取三吳已經確定,但十數萬大軍的出動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而且這是韓家軍第一次對南朝用兵,影響十分深遠,萬萬不容有失。


  因此,韓端今天給大將軍府幕僚和將領們的任務,就是要拿出一套切實可行的作戰計劃來。


  但絕大多數幕僚和將領卻感到一片茫然,隻有寥寥幾人能拿出一些有用的意見。


  畢竟沒有人能夠像韓端那樣“生而知之”。


  韓家軍建立時間不長,將領們都是寒人或平民出身,而且經曆過的戰役也不多,要想成長起來還需要時間和積累。


  所以到了最後,還是得由韓端來總結並分配任務。


  “大軍出征,家裏也不能不留人防守,一是壽陽,二是秦郡,三是濡須口,四是曆陽,壽陽這邊,雖然齊軍短時間內不大可能南下,但壽陽乃淮南門戶,不可不防。”


  “一萬正卒,再加正在組建的府兵,以及州郡兵馬,當可保得壽陽無虞。”


  嚴友元道:“齊軍若是南下,肯定不止三兩萬人馬,郎主又要帶走水軍,少了淮水防線,一萬正卒是不是少了些?”


  “已經不少了!”


  韓端擺了擺手,道:“前些時日我已經讓人從冶山調撥水泥重新修建壽陽外城,隻要新的外城修建起來,齊軍來再多人馬也休想破得了城。”


  “那郎主說的水泥……真有那麽堅固?”


  韓端嗬嗬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郎主說齊軍破不了城,嚴友元也就不再多說,對於韓端,他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韓端轉回了正題:“壽陽留一萬正卒,秦郡和濡須口各留五千,至於曆陽,隻需三千人即可。”


  秦郡有韓家軍最重要的鐵冶和兵器作坊,又與南朝京都隻一江之隔,濡須口為北上壽陽的重要關口,全都是戰略要地。


  因此早在去年,韓端便命人在滁口(滁水與長江交匯處)和濡須口用水泥分別修建了兩座要塞。


  兩座要塞夾江而峙,安置了床弩和大型投石機等防守利器,再加上重兵防守,隻要內部不出問題,陳軍基本沒有可能攻破。


  至於曆陽,雖然地勢也算重要,但與秦郡不過半日水路,若是有警,抽調周圍的兵馬救援也完全來得及。


  其實如此安排,都是預防萬一,以陳國眼下的處境,也不大可能抽得出人馬來進攻淮南。


  “濟之留守壽陽,統攬淮南防務!”


  無論南下戰事如何,都必須確保後顧無憂,而張和便是留守淮南的不二人選。


  被叫到名字的張和連忙起身應喏。


  雖然他很想隨軍出征,但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將淮南守好才是對郎主最大的幫助。


  安排好了家裏的防守,韓端繼續說南下征伐的事情。


  “其餘十三萬人馬,分為三路渡江南下。第一路強渡大江從京口登岸,取晉陵郡之後一鼓作氣再拿下義興郡和陳留郡,第二路順江而下從江陰國登岸,取無錫、吳郡、吳興。”


  江陰便是暨陽,梁朝最後一個皇帝梁敬帝廢暨陽縣置江陰郡,陳霸先篡位之後,封梁主蕭方智為江陰王,江陰郡便成了江陰國。


  “此兩路均為正兵,正兵當敵,奇兵取勝,第三路乘船繞過江陰、信義、婁縣,走水路直趨上虞,攻打會稽,此路便可稱為奇兵。”


  一聽韓端說要走海路,眾人全都擔憂起來,卜僧念站起身來拱手問道:“主公,江陰以下便是外海,海上風高浪急,若是碰上風浪,又如何是好?”


  “海商長年往來於海上尚且不懼,我隻在近海走一兩日,再找些常走海路的船夫作為向導,哪會有什麽危險?”


  後世隋軍滅陳之戰,其中一路便是青州總管燕榮率舟師出東海,沿海迂回南下入太湖,攻取吳郡,並將晉陵、會稽一帶全部平定。


  沒道理換了韓端,反而不敢用此奇兵。


  “諸將聽令!”


  眾將聞言,連忙起立候命。


  “此次南征,我親任左路軍總管,率左路軍走海路入三吳。”


  “任命卜僧念為右路軍行軍總管,轄蔣發、韋旋、沈培、賀辰、鄭彥所部,進軍京口!”


  被點到名字的將領們齊齊躬身領命,蕭振和孔均等秘書監的秘書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文書、印信一一下發。


  如今秘書監下,已經有二三十人聽用,除了早前跟隨韓端到廣陵來的陸懷普、郎廣千、鄭順、常鵬等幾人外,還有從各州郡選拔上來的讀書人。


  此外,韓端的二表兄劉澤和妻兄孔均也被他安排進了秘書監。


  劉澤跟著韓端的時日已經不短,對此等情形已經習以為常,但孔均初來乍到,又第一次參加這種會議,卻對一應人、事都感到新奇。


  特別是韓端坐在上首鎮定自若地發號施令,而下首將領無不俯首聽令,這一幕看得他既羨慕又有些許嫉妒。


  用漢高祖劉邦的話來說,就是:大丈夫當如是也!

  想想三四年前,韓家不過是山陰鄉下小豪強,而韓端更隻是個籍籍無名的鄉下少年,但隻短短數年後,他便成了占據淮南擁兵數十萬的一方豪雄。


  世事之離奇莫過於此。


  作為會稽四姓之一的孔氏子弟,孔均心中自然也有些對韓家這等武宗的輕視,他之所以來到壽陽,也是得了父親孔合的嚴令,另外就是對自己妹夫個人的信服。


  能夠以弱冠之齡,便將韓家治理得蒸蒸日上,孔均自問肯定沒有這個能力。


  可是當今天親眼看到韓端調兵遣將進攻南朝時,他心中已經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敬畏,同時又多出一些激動。


  正當孔均心潮澎湃之時,卻聽得韓端又道:“任命馬三興為中路軍行軍總管,轄蔡興柏、顧超、齊義、方烈所部,進軍江陰。”


  “任命吳正為左路軍副總管,與趙庸、王輥、蕭寧一同至我帳下聽令!”


  “所有邦諜士立即潛入陳境,為大軍打探消息,破擾敵軍!”


  “走舸傳信廣陵太守,接信後立即封鎖瓜州渡口,無論何人,隻準進不準出,同時準備糧草,征募貨船……”


  一道道的命令迅速被秘書寫就,經韓端用印後送往各處。


  “諸君,南征之役決定你我日後之歸宿,是成為開國功臣,還是成為喪家之犬,全看將士用不用命,諸君努不努力!”


  “成敗在於大局,亦在於細節,諸位回去之後,盡快與參軍一道擬出一份計劃來,何時行軍,何時何地駐紮,都要做到心中有數。”


  “最後再重申一點,大軍所到之處,必須做到秋毫無犯,麾下士卒若有違犯,主將也要追究約束不嚴之罪!各軍軍正也要多向士卒宣揚軍法。”


  “軍紀嚴明,並不是單靠砍頭來維持的,士卒所思所想,平時便要多多關心,要讓其發自內心自覺遵守軍法軍紀,當做到這一點後,我等手中的刀便用不著再揮向自家兒郎!”


  眾將領命後相繼離去,韓端又將嚴友元及秘書監眾人留下,對他們說道:“既然發大軍征伐,便是堂堂正正之戰,不可師出無名,今日你等寫一篇檄文出來,我命人遍傳南朝,也好讓軍民人等盡皆知曉。”


  嚴友元沉吟道:“郎主,要想傳遍南朝,至少得謄抄十數萬張,時間上恐怕來不及。”


  韓端卻道:“用雕版之法,一版一日便可拓印數千張,若雕上十來張雕版,十數萬張也不需要多少時日。”


  “雕版?”


  嚴友元略一思索,問道:“莫不是如勒石般將字雕於版上再拓印?”


  “正是!”韓端頜首道,“不同之處,便在於勒石為陰刻,而拓印則須陽刻,否則拓印出來的文字極易沾汙。”


  “選用紋質細密堅實的木材,然後把木材鋸成一塊塊木板,把要印的字寫於薄紙反貼在木板上,再根據每個字的筆劃,用刀一筆一筆雕刻,使每個字的筆劃突出在板上,如此拓印出來的文字,清晰與原稿並無二致。”


  嚴友元又低頭想了一會,突然撫掌笑道:“郎主此法真妙不可言,若以此拓印書籍,可省卻無數人力,此乃天下讀書人之福也!”


  “不過,郎主這法子有個難處,會木雕者多半不識得字,識文字者又多半不屑於木雕,要製這個雕版,可不大容易啊。”


  “誰說不容易?誰說不識字者便不可雕刻?”韓端展顏笑道:“數月之前,我便從木匠中挑選出十多人專練木版刻字技能,如今已經能派得上用場了。”


  嚴友元大為敬服地歎道:“郎主竟然在數月之前便開始著手此事,思慮之遠真我所不及也。”


  “別感慨了,趕緊去將檄文寫出來,我好拿去給師傅們雕刻製版。”


  半個時辰不到,嚴友元便捧著幾份檄文來到了韓端麵前,韓端接過來粗粗一看,便反手扔還給了他。


  “別扯什麽三皇五帝,春秋先秦,隻要將陳霸先一大家子做的好事老老實實寫出來就行了。”


  “陳霸先殺梁敬帝篡位,陳蒨殺其侄太子陳昌篡位,陳頊又殺其侄廢帝陳伯宗篡位,陳家三代帝王,就沒一個是得位正的。”


  “另外,將陳叔陵在三吳做的那些事也全都寫上,不管是不是受陳頊指使,子不教,父之過,這筆賬也得算到他頭上。”


  “文筆寫直白一點,別整得那麽深奧,要讓老百姓都能聽得懂。”


  “我明白了!”嚴友元匆匆離去,不多一會便拿來了寫好的檄文,韓端拿過來輕聲念道:


  “陳霸先襲殺盟友,背信棄義;弑主篡位,竊據金陵。陳蒨弑太子昌竊其位,陳頊複效其兄,又誅其侄宗、茂,方得竊居九五。”


  “其子叔陵,掘人墳墓,劫奪閭裏;驅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士,滅無罪之家;惡行為天下驚……”


  “然惡則祚不長久,安危之勢,如近眼前,如觀掌中……今有大將軍韓,應天之命,出師江東;軍民人等,因機立功,可免鋒刃之苦,欣然太平之世;夫不應天命,拒我大軍,舉死扶傷,履涉膏血……”


  “此乃肝膈之言,肺腑之語,士吏軍民,宜早圖之!”


  韓端越念聲音越大,到得最後,他哈哈大笑道:“寫得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檄文嘛,無非就是罵戰,兵法認為,戰爭的最後,一定是正義戰勝邪惡,如今我軍就是正義一方。”韓端一邊說著,一邊又將檄文遞給嚴友元。


  “你親自去謄抄十張出來,用印之後拿給匠作坊師傅雕版。”


  嚴友元能成韓端麾下第一謀士,可不隻是仗著資曆老,他的文筆要比大多數士人都要好,書法更是極其出色,將這些事情交給他辦,韓端放心得很。


  轉眼五天過去,五月十二日早晨,天還未亮,卜僧念所率的右路軍便列隊從城北大營出發來到了城西的淝水渡頭。


  右路軍作為主力攻打京口,兵力為三軍之最,不算輜重民夫以及水軍士卒,單步軍正卒便有五萬人。


  為了運送士卒,韓軍幾乎將淮水及淝水一帶的民船征募一空。


  與陳、周、齊三國不同的是,韓軍征募民船是按船隻大小付錢的,這可算是開創了曆史先例,短短數日之內,壽陽便聚集了大量民船。


  雖然船價比市場價格要低,但運送士卒不交關津費用,算起來船主也能賺不少,隻此一點,便讓韓大將軍在壽陽左近好評如潮。


  前軍寅時登船,到下午未時,後軍才全部離開渡頭,而這個時候,前軍已經進了破釜塘(洪澤湖)。


  兩日之後,才輪到韓端的左路軍出發。


  三娘子將他送到大門口,淚眼婆娑地叮囑:“夫郎定要小心行事,切不可以身犯險,要多想想吉奴兒……”


  “別哭了。”韓端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著安慰她道:“為夫武藝蓋世無雙,再說還有這麽多人護衛,根本不會有什麽危險。”


  “等我攻下會稽,日後你想回家便可回家,還可帶著吉奴兒回北渡村去住些時日,我知道你一直念著你阿母呢。”


  “我是真想阿母呢,能回家就最好了。”三娘子這才破涕為笑,盈盈施禮道:“妾祝夫主旗開得勝,為我韓氏光耀門楣。”


  “多謝娘子吉言!”


  韓端揮了揮手,接過齊二郎手中馬韁縱身躍上馬來,隨著“得得”的馬蹄聲,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大將軍府前寬闊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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