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勸降
船還未停穩,船上士卒已經爭先恐後地跳下淺水,擁上灘頭,不時有人被擠落水中,發出一陣陣驚呼。
將領們罵罵咧咧地收攏士卒,但卻根本管束不住。
王琳下得船來,眼見周圍亂糟糟一片,心裏又是一陣煩躁,再轉頭看山腳下那個簡易營寨,頓時便起了幾分警覺。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那營寨處卻一絲反應也沒有,王琳剛要將崔遠信使叫來詢問,卻聽得有人大聲驚呼起來。
“南人的船來了!”
“是南人的樓船,快跑啊!”
王琳聞聲轉頭一看,隻見淮水上遊,正有數十條船乘風破浪而來,當先數艘樓船上麵,高高聳立的拍杆仿佛凶獸獠牙,正欲擇人而噬。
在這種帶拍杆的大型樓船麵前,別說普通民船,就是王琳方才乘坐的鬥艦,也隻是待宰羔羊。
王琳暗叫不好,多年領軍作戰的經驗讓他迅速作出反應,立即下令已經下船的士卒往八公山方向撤離,為後麵沒有下船的人騰出地方來。
命令剛剛傳下,眾士卒便“轟”一聲往山腳湧去,就在這時,卻又聽得山腳下剛才還寂靜無聲的簡易營寨裏傳出幾聲悶雷般的鼓點。
幾乎在鼓聲響起的同時,簡易營寨正前方的柵欄被齊齊推倒,裏麵等候多時的韓氏兵馬自營中一湧而出,隨著鼓點呐喊著向岸邊的亂兵衝殺過來。
“崔遠害我!”
不用多想,王琳便知自己中了崔遠的圈套,但他心中恨意隻是一閃即逝,隨即便帶著身後親衛部曲,趁亂撒腿便逃。
“援軍”戰力到底如何,他心裏自然十分清楚,此刻既已中伏,又絕無戰勝的可能,他又怎會留在此地引頸就戮。
至於棄軍而逃會有什麽後果,他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隻要今日能逃得性命,且走一步看一步罷。
前有伏兵,後是淮水,西乃壽陽,隻有順淮水往東,才有一線生機。
然而,十數人隻逃得兩三百步,連戰場都還沒有脫離,便見一支兵馬攔住了前路。
這支伏兵正是吳正左軍麾下賀辰所率,他不識得王琳,但見其身著明光鐵鎧,身後隨從護衛也個個身穿兩鐺鐵鎧,便知此人至少也是個軍帥。
隻因這明光鎧在韓家軍中不算珍貴,但在齊、周、陳三**中,卻連軍主也沒有資格穿著。
“爾等,是降是死?”
賀辰一聲獰笑,策馬持槊便往前衝去。
王琳轉身隻逃得幾步,數十馬軍便衝到了近前,將他和十幾名部曲團團圍住。
“速速跪地請降!”
眾軍士手中掛好弦的弩機直指王琳和一幹部曲,稍有不對,便可在瞬息間取其性命。
部曲們紛紛將目光看向王琳。
對他們來說,郎主的話比皇帝的詔令還要管用,郎主若寧死不降,他們就會死在主人前麵,郎主若要降,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投降。
“我是大軍主帥王琳。”
王琳上前一步,沉聲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雖然在來之前他便有了“赴死”的覺悟,但真正事到臨頭,他卻下不了慷慨赴死的決心。
能拖一時算一時,但即便是被俘,他也不能承受“跪地請降”的侮辱,因此隻能說出自己的身份。
“哈哈……”賀辰放聲笑道,“我賀某人今日博了個好彩,出馬便擒了援軍主帥。”
王琳卻不理會他的瘋言瘋語,再次提高了聲量說道:“我要見韓將軍。”
“這就讓人帶你去。我家郎主說了,若遇到王將軍,一定要以禮相待。”
賀辰嘴上說得客氣,但下手卻是毫不留情,他一揮手,眾士卒便一擁而上,先繳了王琳及其部曲的兵器,然後又將他們身上的鎧甲全都扒了下來。
王琳就擒,對齊軍的士氣卻沒有絲毫影響,因為他們的士氣已經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
本就是臨時征募來的烏合之眾,如今又陷入絕境,除了投降之外,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因此,一場數萬人參與的“大戰”,變成了韓軍各部之間的抓俘競賽。
齊軍除了混亂時被踩踏而死、以及慌亂下四處亂竄被韓軍射殺的少數人之外,其餘士卒竟然都沒有傷亡。
一個時辰之後,王琳被水軍船隻送到了城北韓端的中軍大帳。
對於這位史書留名的後三國時代“三姓家奴”,因姐妹二人被梁元帝看中收入宮中而得以起家的前朝佞臣,即便他有些能力,韓端也對他生不起絲毫敬意。
但既然要想招降他,該做的戲自然要做足全套。
因此蔡抒古將其帶入大帳後,韓端便立即起身相迎:“久聞將軍大名,今日始得一見,不枉了此番壽陽一行。”
“山陰韓端,見過王將軍。”
“敗軍之將,有何麵目妄稱將軍?”王琳見韓端態度和藹,心下稍寬,雙方分賓主落座之後,他便主動攀起淵源來。
“韓將軍也是山陰人氏?”
“正是。”韓端笑道:“我乃山陰石塘韓氏子弟。”
王琳輕歎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是山陰人,隻是離開故土已經三十餘年,如今……卻是記憶都已經有些模糊了。”
“原來你我竟是鄉鄰!”韓端一副驚訝的神情說道,“三十載故土難離,卻不知將軍是否還念及故國故鄉?”
王琳默然不語。
韓端頓了一頓,才以指擊案作拍,朗聲吟道:“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
這卻不是韓端的水平能夠說得出來的了。
這段話出自南朝梁名士、時任臨川王蕭宏記室的丘遲丘希範寫給叛將陳伯之的勸降書。
這篇《與陳伯之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陳伯之收到這封勸降信後,為之懾服,不久便於壽陽擁兵八千歸降,這封書信也因此而得以在南朝廣為流傳。
今日王琳之情形與當年陳伯之頗有些類似,但王琳的反應卻與陳伯之截然不同。
“我與陳氏勢不兩立,若韓將軍想勸我對其稱臣,恕某難以從命。”
昔年他與陳霸先爭霸江南,雙方交戰無數,結怨已經不可化解,又豈會憑別人三言兩語就此降陳?
這都不出韓端所料,他腦筋急轉,略作沉吟之後,正色說道:“陳氏竊國之賊,某亦不恥!”
“將軍若降,乃降我韓氏,而非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