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惶惶女兒心
擔心夫郎長得醜其實有點多餘,盲婚啞嫁,隻是相對於新郎新娘而言,在定親之前,三娘子的父親兄弟都見過韓端,若真長得不堪入目,孔家又豈能同意這門親事?
對韓端來說同樣如此,他沒見過孔家小娘,但媒人見過,他的姊姊也見過,就算媒人話語略有誇張,姊姊總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來騙他。
十五歲的女郎此刻的心情可謂是百味雜陳,擔心夫郎長得醜還在其次,更多的是擔憂嫁到韓家去後的生活。
韓家以武立家,不識詩書,也不知阿公是不是很凶惡,夫郎會不會粗魯無禮,他日後會不會娶許多小妾而冷落自己?
既有對未來的擔憂害怕,又有離家時的離別哀傷,還帶著一點隱隱的期待,就在這種種心情交雜之際,從前庭處傳來了陣陣鼓吹樂聲。
“上陵何美美,下津風已寒。問客從何來,言從水中央。桂樹為君船,青絲為君笮。木蘭為君棹,黃金錯其間。滄海之雀赤翅鴻,白雁隨……”
樂工們的歌聲清越婉轉,女郎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兩名陪嫁侍女卻麵露喜色,從清晨開始一直侍立在女郎身後,她們已經熬不住了。
“三娘子,郎主來了!”
“我聽見了。”女郎聲若蚊蠅。
在她忐忑不安之時,韓端也在孔宅前庭正堂莊重地向孔合奉上了迎書,到了此時,“聘、禮、迎”三書已全,等將新娘迎回舉行婚禮之後,“三書六禮”就算是圓滿完成。
接下來韓端還要去祭拜孔家祖宗牌位,叩拜孔家長輩,聆聽孔合夫婦的教誨和祝福,這一切完成之後,孔家娘子才以扇遮麵,由她的兄長將她背出閨房,送到門外裝飾華美的牛車之上。
爆竹聲聲中,牛車緩緩起動,不多時便到了渡頭改乘船隻,一路鼓樂暄天直駛石塘。
韓家周圍的空地之上,已經用竹木油布搭建起了十數間彩棚,迎親隊伍在彩棚外停了下來,韓端下馬到一旁的帷帳內換了禮衣,然後再同牛車一起進入進入前庭正堂。
韓家內外已經成了一片人海,但凡山陰稍有名望的人家都派了人出席,就連新任的山陰縣令朱淵也親自前來觀禮。
牛車直趨正堂在堂前停下,侍女們攙扶著孔家娘子和韓端一起進了禮堂,在司儀的唱禮聲和韓家族人長輩、觀禮賓客的祝福聲中,一對新人終於完成了婚禮。
天色已經黑淨,韓家內外卻是一片燈火通明,宴席到此方正式開始,前庭、中庭以及外麵搭建的彩棚內都擠滿了賓客,各色菜肴並酒水流水般送了上來,整個韓家都陷入了狂歡之中。
鼓樂吟唱聲中,侍女們簇擁著新娘前往東廂新房,而韓端卻還要和老爹一起,裏裏外外答謝賓客。
先至正廳,再至前庭,最後到外麵的彩棚,這一圈走下來,便去了大半個時辰,酒水也喝了不少。
想到房內還有新婦等候,韓端便和老爹耳語了一聲,然後又讓跟隨在身後的劉二郎、韓英自去飲酒,自己則獨自一人前往東廂。
時下已有鬧房之風俗,婚禮之日,來賀賓客飲酒歡笑,言行無忌,韓端一個大男人倒無所謂,但新娘子不過是一名十五歲的小女孩,放到後世初中都還沒畢業,又如何經得起人調笑。
如做賊般穿行過熱鬧非凡的前庭中庭,進入後院東廂,嘻鬧聲漸漸遠去,四處燈籠紅光照射,韓端也不由得心情蕩漾。
新房便是他原來住的房屋,不過已經裝飾一新,韓端熟門熟路地推門進得房來,就見新娘正坐在胡床上,與陪嫁來的兩名侍女竊竊私語。
韓家的侍女則站在稍遠的地方,見韓端進來,便紛紛福禮口稱郎主。
胡床上的三娘子卻是臉色羞紅,連忙拿起膝前紈扇遮住臉龐,口中低聲道:“夫郎回來了。”
“回來了,今日可是累得不輕。”雖素未謀麵,但一想到自今日始,眼前這女郎便將陪伴自己度過此生,他的心中便多了幾分憐惜。
他走近兩步來到胡床前麵,伸手捏住紈扇輕輕一伸,隨後,便看見一張盛妝的瘦削臉龐。
妝容雖然濃豔,卻不難看出粉白腮紅下女郎的青澀,到得此時,韓端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擔心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
“想必娘子也是餓了,我這就讓他們準備些吃食過來。”
“妾不餓……”
話聲剛落,便聽見“咕咕”兩聲,三娘子頓時又羞得滿麵通紅,燭光照耀之下,更顯嬌豔。
韓端抿嘴一笑,對自家那幾名侍女道:“此處已經無事了,你們先下去歇息,那個……”
他指了指其中一個比較麵熟的侍女:“你去廚下讓他們送些吃食過來,要清淡一些,一定要熱。”
那侍女應了一聲,又問道:“郎主,要不要送些酒水過來?”
“……溫一壺黃酒,加點蜂蜜,再端兩盆熱水過來。”韓端本已有了幾分酒意不想再飲酒,但想到新娘子怕羞,喝點酒更利於接下來的交談融洽,因此便改了主意。
侍女離去之後,韓端便也在胡床上坐了下來,女郎便欲往更深處躲避。韓端伸手攬住肩膀,感受到手掌下微微的顫栗,輕聲說道:“從今往後,你我兩人夫妻一體,用不著如此拘謹。”
“我……我不拘謹。”女郎輕輕掙了一下。
韓端放開手,對兩名陪嫁來的侍女道:“你們累了一天,也下去歇息吧,明早再來服侍便可。”
“郎主……”那兩名侍女福了一禮,卻沒有動身離開的意思,韓端正要喝斥,孔家三娘子卻羞澀地道:“夫郎,她們今晚不能離開。”
“為何不能離開?”
話剛出口,韓端便想起了此時的婚禮習俗。
陪嫁的侍女等同於小妾,主人新婚之夜同房之時,她們要在一旁服侍,而且她們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那就是用元帕收集落紅。
南北朝時期社會風氣開放,士族豪強之中不乏“以婦侍客”者,但侍客之婦多是家中小妾歌伎,而一家的正妻主母,卻是將貞節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女子新婚次日若沒有落紅元帕,不但夫家有可能翻臉退婚,女子娘家也會因此而抬不起頭,名聲大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