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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正名

  戰事在即,將軍府中諸事繁忙,淳於定也是歸心似箭,說好辰時在渡頭與韓端會合,但剛過卯時三刻,他便催促仆從收拾行李,和沈恪作別動身。


  來到渡頭,卻意外地看見韓端已經先行抵達,兩人稍作寒暄之後,淳於定便將眼光轉到了韓端身後那數十名部曲身上。


  這些人個個身材高大,站在那兒腰背挺直,精氣神十足,這種精神麵貌,若是在軍中,便可稱作是士氣旺盛。


  淳於定正想開口誇讚兩句,韓端卻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家做的是食鹽生意,江河上多鹽梟水賊,兒郎們整日搏殺,看上去自然比尋常百姓強壯一些。”


  這根本就不是強不強壯的問題,但淳於定卻不再糾纏,而是點頭道:“能與鹽梟常年搏殺而幸存下來的,確非尋常部曲可比。韓幢主,時辰已經不早,我等這就登船吧。”


  此次上京,韓端並沒有動用他的“專駕”,而是搭乘淳於定乘坐的水軍千石運舫,兩人及隨從部曲上得船來,船夫請示過後,便立即起錨揚帆。


  安頓好住宿艙室,韓端便帶著一個禮盒找到了淳於定,將禮盒捧到手上笑道:“淳於記室為我之事數日辛勞,我心下實在是過意不去,一份薄禮送上,聊表謝意。”


  淳於定是淳於量的親侄子,家中自然不會缺少金銀之物,況且他也不是愛財之人,此刻見韓端送禮,便神色淡然地搖頭拒絕。


  “我知淳於記室性素清雅,不敢以金銀濁物汙君清名。”韓端微微一笑,將禮盒蓋子揭開輕輕放到案幾之上,淳於斜眼一看,裏麵卻原來隻是一張書貼。


  “這書貼乃是昔日我加冠之時親朋所送,但此物在我手上,卻是明珠暗投。”


  文人贈與書畫或文房用品與其它財物不同,傳出去別人也隻會稱為雅事,因此淳於定稍作遲疑之後,便將書頁從禮盒中取出,輕聲念頌起來。


  “剡紙易墨,心圓管直。漿深色濃,萬毫齊力。先臨告誓,次寫黃庭……”


  剛念得幾句,他便驚訝地看向韓端:“這是王侍中的《筆意讚》?”


  韓端頜首道:“正是此貼。”


  王侍中即東晉丞相王導玄孫、前朝宋時的侍中王僧虔,王僧虔善音律,工真書、行書,其書法承襲祖風,豐厚淳樸而有骨力,為南朝士人所推崇。


  韓端收集《筆意讚》來作為送給淳於定的禮物,也是費了一番心思來揣摩對方的心意。


  送名人書畫之類的禮物,既有價值又不顯得庸俗,而且這王僧虔和淳於量一樣,也擔任過征南將軍一職,最後累遷至侍中、光祿大夫,他死後還獲贈司空,諡號“簡穆”,可說是生居顯宦,死備哀榮。


  隻此一點,淳於定應當就不會拒絕這件禮物。


  果然,得了韓端的肯定之後,淳於定又將視線轉回到了書貼之上。


  足足品鑒了一柱香之後,他才抬起頭來,看著韓端微微笑道:“王侍中這張《筆意讚》我很喜歡,韓幢主真是有心了。”


  韓端見自己猜測準確,心下也輕鬆了不少:“記室喜歡就好,我等武人不懂書法,隻有記室這樣的文士,才能深悉其中雅趣。”


  淳於定又將那書貼從頭到尾細看了一遍,然後小心地放進盒中收好,這才對韓端笑道:“書畫之物,喜者視如珍寶,不喜者棄之如草芥……韓君不必在意,我的意思是說各人喜好不一。”


  不加最後一句還好,可他偏偏最後來上這麽一句,即使韓端臉皮夠厚,此時也隻有訕訕而笑。


  有了這張《筆意讚》牽線搭橋,淳於定對韓端的看法不知不覺便發生了轉變,再加旅途煩悶,兩人便天南地北地閑談起來。


  各地風物、山川地形、曆史典故等等一通說下來,淳於定突然發現,眼前這人的見識竟然極為廣博,除了書畫文章之外,似乎什麽都知曉一些。


  他不禁有些好奇,這人年紀輕輕,卻是從哪兒得來的這般見識?


  據沈恪向他所說,這韓端之父也是一名武人,候景之亂時才以武力起家,韓家可以說是典型的武宗豪強,但山陰一個鄉下土豪,卻又如何教養得出這樣的子弟?

  心中雖有疑問,但淳於定卻不好開口詢問,直到次日午時,運舫已經出了丹陽水道進入大江之後,淳於定自覺兩人之間已經比較熟悉,這才將他心中的疑惑問將出來。


  這個問題問得突然,一時之間韓端竟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了一會,他才說道:“數年前我曾拜過一位師父,但我答應過他,不能將他的名號和來曆向人提及。”


  事到如今,現編也來不及,韓端隻得將以前的謊言再說一遍,好在這種事情死無對證,別人就算有所懷疑,也拿不出真憑實據來。


  “我年幼喪母,家君又經常外出,無人管教,因此時常外出遊玩,我十四歲那年……”


  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有些相信,韓端的故事說完,神情卻還沉浸在對“師父”的懷念之中。


  世間多高人隱士,特別是會稽山水宜人,曆朝曆代便多隱士出沒,再加上韓端表演逼真,淳於定壓根就不懷疑這一切都隻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反而饒有興趣地問道:“這麽說來,韓君還精通醫術?”


  “醫方醫案倒是背得不少,但卻從未醫治過一個病人,哪兒敢說精通醫術?不過到醫館當個學徒謀生倒是沒有問題的。”


  淳於定哈哈笑道:“我知你家豪富,以你的家世,怎會去醫館做學徒?”


  韓端轉頭看他一眼,也是笑道:“那可不一定,若我在軍中不如意,還真有可能再習醫術。”


  停了一會,淳於定突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問道:“我聽沈府君說,你在他那兒借了兵器去伐鏡湖水賊,如今水賊已平,你卻還不將他兵器歸還?”


  說到這件事情,韓端便隻能大叫冤屈:“剿賊本是官府之事,我出人出力平息匪患,找他借幾件兵器,他還要我以百萬錢為質,而且給的刀槍還都是曆年郡兵替換下來的破爛貨。”


  “兩軍交戰,兵器哪有不折損的道理?折損一件便要扣一件的錢,恐怕我將剩下的兵器全部交還,百萬錢也要不回來多少,幹脆就此作罷。”


  “保境安民本就是我輩武人應有之責,明明是我出錢出力吃了大虧,我也從未向人說起過此事,可在沈府君口中,卻是我占了他的大便宜。”


  韓端原本沒有想過將去年鏡湖剿賊之事說出,但既然沈恪不仁在先,他在後自然也可不義,不等淳於定發問,他便將事情一一道來。


  他並沒有添油加醋,隻是將自己在其中使的計策略過不提,一番話說完,淳於定便歎道:“凡事果然不能聽信一麵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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