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男兒當如是
表彰比節目評審重要,無論從娛樂角度看,還是從政治角度看。隨著錢主任一個個名字念出來,一個個點評過去,會場再次掀起高潮。
有興奮的,有失落的,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不一而足,大家都知道,這份名單是可以通天的,都非常激動。
然而,一直到錢主任下台,也沒聽到李天賜三個字。
會場慢慢變得吵雜起來,我身邊也再次擁擠起來,大家都知道,搶險真正的功臣是我們班。
排名前後倒也無所謂,問題是為什麽唯獨漏了我一個?
大家都很好奇,我也很好奇,但是錢主任已經下台,誰也沒辦法。
身邊的人七嘴八舌為了打抱不平,阮小二去擠出人群,我想拉沒拉住,也隻好擠了出去。
所有圍觀的群眾有個自帶屬性,那就是不怕事大,大家都跟隨而去,顯得聲勢盛大。
阮小二走到錢主任麵前,開門見山問道:“錢主任,我想知道狗哥怎麽回事?”
我緊跟其後,聞言氣得半死,尼瑪這什麽場合,你開口就是狗哥,讓我情以何堪?
錢主任慢條斯理回答道:“阮工,名單經我手上報,第一是你,第二就是李天賜,但最後批複的文件,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錢主任做人很大氣,直接把手裏文件給阮小二,阮小二接過認真看了起來,我也看了幾眼,果然如同錢主任說的一樣。
阮小二眼睛有些發紅,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看著錢主任一字一頓道:“錢主任,既然狗哥不在名單上,你把我的名字也劃了吧,若非狗哥,管湧也不能及時發現,我心裏有愧。”
此言一出,本來還略顯吵雜的會場頓時安靜下來,這可不是小事,最小也是目無領導,目無組織紀律。
錢主任皺著眉,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仿佛在組織語言,可有人卻忍耐不住,大聲吼道:“阮曉,你什麽意思?對領導不滿嗎?你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是不是覺得有點功勞,尾巴就翹起來了?”
阮小二牛脾氣瞬間爆發,一拍桌子,“孫科長,你捫心自問,這表彰拿得不慚愧嗎?”
阮小二的脾氣,誰不知道,孫科長也不敢現場跟他頂牛,剛剛牛氣無比的孫科長,也隻能偃旗息鼓。
我能理解孫科長急於拍領導馬屁的行為,隻是錢主任未必喜歡啊,也不怕拍到馬腳上去。
水主任卻不怕死,他不屑道:“我們憑什麽要慚愧?難道我們不是連夜趕回來搶險?”
阮小二氣得滿臉通紅,正要發飆,我連忙拉住他,看了看水主任,“這裏沒你說話的份,誰不知道你丟人丟到爪哇國去了。”
人群發出一陣哄笑聲,水主任臉色通紅,氣得手腳直抖,我懶得理他,對錢主任淡淡道:“錢主任,我理解你。我不想因為這件事鬧起來,讓外人看笑話。”
錢主任欣慰地看著我,笑道:“不錯,有大局觀。”
我又道:“不過,我希望處裏獎勵的時候,多考慮一下基層的兄弟,他們真的是太辛苦了。”
錢主任點點頭,嚴肅應承道:“天賜,你放心,上級領導不了解現場,我還不知道嗎?”
“謝謝錢主任!”我拉著阮小二,“走了,班長。”
阮小二不肯走,眼睛還是紅通通的,一把甩開我的手,質問道:“狗哥,難道就這麽算了?這些天,這些年,你做了那些事,難道都是假的?憑什麽?”
我見阮小二越來越激動,心裏也很感動,淡淡笑道:“我做的這些事,難道是為了領導嗎?”
阮小二慢慢平靜下來,會場卻開始沸騰起來,這句話是在太裝逼了,然而,知我者唯小二也。
或許是我裝逼太過了,很多人不理解,比如水主任又跳了出來,冷笑道:“李天賜,與其講這些大而空的話,還不如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到底都做錯了什麽,給單位一個交代。”
阮小二大怒,轉身就要把積累的火氣發泄出來,我又一次拉住了他,淡淡道:“我李天賜做事,曆來光明正大,無愧於心,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對得起父母鄉親,何須向你交代?”
“好!”
一聲爆喝在人群中響起,我回頭一看,卻是樁子,他走了出來,大笑道:“狗哥,我牆都不扶,就服你。好男兒當如是,頂天立地,無愧於天地!”
“好男兒當如是,頂天立地,無愧於天地!”
一句話,點燃了熱血男兒,激情四射,隨著念的人越來越多,拍子越來越合,聲音越來越響,逐漸漫出會場,衝破雲霄。
水主任沒臉沒皮,也嚇得臉如土色,倒是錢主任穩如泰山,麵露微笑,很是欣慰。
我朝錢主任點點頭,轉身離去,在威武雄壯的聲音裏,我有種黃袍加身的感覺,這逼裝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少人都跟著我走出去了,以至於後續節目評審少了很多人,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在飯堂可以拚酒了。
又是一件目無領導的做法,我們這是熱血上湧,幹盡傻事了。可這幫兄弟依然義無反顧,陪我瘋陪我狂陪我喝著最烈的酒。
沒過多久,會場的同事陸陸續續來到飯堂,小雯跑了過來,一臉興奮道:“狗哥,你拿第一名了。”
我無驚無喜,淡淡笑道:“就你多事,喝酒。”
“也是,沒勁。”小雯又道,“你的獎品都沒人領,我也沒去領,哈哈。”
我搖頭失笑,講真,我已經有預感,估計沒幾天就要失業了。
人啊,對前途都有期盼,也有恐懼,就算神經最大條的人,都會考慮下一頓吃什麽。
當我從趙知之嘴裏得知失業的“事實”之後,一直不肯相信,然而,事情到了今天,我不肯認都不行了。
突然覺得預知不是一件好事,我心裏充滿惆悵,喝酒也沒什麽癮了。
朱科長走了過來,頭疼道:“你的獎品是一台微波爐……”
我也頭疼啊,一條單身狗,講真,我都不會用微波爐好吧,我笑了笑,“朱科,能不能折現?”
朱科長也笑了,“行吧,微波爐我沒收了,給你折現吧。”
我也隻能笑笑了,感覺有些尷尬,這算什麽?
好吧,錢主任進場,講句話,聚餐開始,氣氛活躍,愉快不愉快的事情都放一邊,喝酒才是王道。
觥籌交錯之間,我意興闌珊,酒足飯飽之後,我沒有滯留,偷偷溜了出去。
慢慢走在大小道上,打量著單位景致,回想著十年來的點點滴滴,感慨萬分。
走出管理處,我直接踏上堤頂防汛公路,一路望過去,無邊無際,我就是在這裏揮灑著青春,人生最寶貴的十年,我留給了這裏的風風雨雨。
天氣很好,夜色很美,我倚欄而立,心情複雜,依稀間,我看到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被阮小二騙上車,沿著防汛公路呼嘯而去。
那是十年前,我出校門,滿懷信心踏上征途。
那個時候,我肆意揮灑著青春,發誓守護青山湖。
那個時候,阮小二還年輕,滿嘴胡言,忽悠地我恨不得掏心掏肺告訴他,我一定會……
那個時候,陳師傅正值壯年,手把手教我們實踐,讓我快速把理論聯係實際。
那個時候,單位還沒幾個大學生,水校的中專生都是寶貝,妥妥的技術骨幹。
那個時候,水利基礎設施還沒有實行管養分離,水工班人很多,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幹的。
那個時候……
太多的回憶湧上心頭,我百感交集。
“狗哥,過年回來,我發現一切都變了,你也變了。”
身邊多了一個人,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阮小二尋過來了,我歎了一口氣,“十年了,誰能不變呢?”
阮小二肅道:“我沒變,我永遠是阮小二。”
我笑了,“所以啊,我也可以放心,是吧。”
放心兩個字,真的很沉重,江濤就是這麽放心走的。
阮小二深吸一口氣,“可我不信你會變。”
我回頭看著他,鄭重道:“班長,你相信我,我也不會變,永遠都不會變,永遠的李天賜,永遠的螞蟻,永遠的狗哥,永遠的內瑟斯,再過三十年,我也是你的兄弟。”
“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我和阮小二同時回頭,是樁子來了。
樁子看著我,“狗哥,我知道你最近遇到很多事,但我相信,你不會變。你還是那個熱情熱心不溫不火的李天賜。”
我笑了笑,“樁子哥,其實不變是騙人的,我最近火氣很大,但我可以保證。”
我用食指戳著自己的心窩,“這裏不會變。”
樁子笑了,“我相信你,永遠的水利人。”
我心裏有些苦澀,“我這個水利人,隻怕做不了多久了。”
其實大家都有預感,不過阮小二和樁子都不在意,學著我,用手指戳著心窩,“不管你在哪兒,你都是水利人,我們永遠是兄弟。”
我兩眼含淚,“謝謝!”
樁子又道:“師傅讓我告訴你,你很好,沒給他丟臉。”
我重重點頭,心中感動。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有兄弟如此,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