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危難現本色
這一次洪水來的太過突然，我白天在工地的時候，大江水位尚未出現明顯波動，怎麽洪水即將來臨。
“狗哥，我們最後一倉混凝土已經有十天了吧。”
阮小二並沒有看我，而是低頭喃喃自語，我知道這家夥是在思考，而不是真正問我，我還是點點頭，阮小二也不知道看沒看到，突然抬起來看向石頭，“石頭，如果我沒記錯，你們最後一倉混凝土是七天前？”
石頭點頭，應道：“關鍵不是我們班，前麵三個標段昨晚才澆完混凝土……”
阮小二打斷石頭的話，直接道：“石頭和我去單位開會，狗哥，你和小雯各自回工地，把施工隊全部召集起來待命，今晚……隻怕搶險隊召不齊的了，我們不能幹等著。”
阮小二是第四小分隊隊長，石頭是第五小分隊隊長，三防預警發出，他們肯定要去開會的，我立馬應道：“沒問題，你們去吧，這邊我們能搞掂。”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我一邊打電話召集人馬，一邊開車先送小雯過去，然後直奔監理部，這個時候，車外的雨已經遮住視線，不管雨刮器再怎麽努力，你也看不清路麵的地步了。
我開著老爺車，蹣跚著腳步像老爺爺一樣慢慢挪了回去。
天很冷，風很大，雨點打在身上，骨頭痛，實在是冷到骨頭都痛。
工地很冷，也很清，我打開車門，走在雨中，對著寥寥幾人，大聲吼道：“都什麽時候，都還在被窩呢？”
黃工苦笑著打著傘過來接我，“林總正在趕過來，可你也知道，這個天氣開車是要命的，老司機也不敢動啊。”
“合著我的命不值錢是吧？”我冷冷道：“告訴林總，半個小時之內不到，就不要來了。”
言畢，我一把推開黃工，抬頭看著黑夜，隻見一粒粒雨珠憑空出現視線內，然後無情地撲了下來，砸在我眼皮上，逼得我無法睜眼。
一閉眼，莫名其妙想起堤邊巨浪，我仿佛看到江濤和戰士們，抱著沙袋一個個跳入水中，和浪花一般，隻瞬間就消失不見……
冰冷的雨中，我知道我的臉比冬雨還冷，可我心裏卻燒著火，一股莫名其妙出現的無名火，這個狀態很奇妙，是我人生中從未體驗過的冰火兩重天。
想太多了，要不是黃工他們硬拉我過來，衝上熱水澡，喝口熱薑湯，我估計得來個重感冒，順便請個病假。
熬了一晚上，一直到我覺得準備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天色已經大亮，這個時候，我看到阮小二，看著他那張黑黑的憔悴的臉，我知道，昨晚開會，他又放炮了。
“嫂子……”
說真的，我一晚上沒合眼，腦子就沒停過，突然看到阮小二，本能想問嫂子生了沒，豈料阮小二打斷我的問話，“準備得怎麽樣？”
阮小二一開聲，我就嚇了一跳，這才多久不見，聲音竟然沙啞成這樣，連忙應道：“能做的都做了，我們這一段，應該沒事。”
阮小二聲音雖然沙啞，音量卻更大了，他指著我的鼻子，大吼道：“別告訴我應該沒事，我要你確保安全，確保！安全！知道嗎？”
施工、監理的大小頭目本來要迎了上來，聞言全部頓在原地，仿佛時間停滯了一般，我苦笑道：“班長，你吃了火藥了，放心吧，這種事，我能和你開玩笑嗎？”
“對不起！”阮小二意識到自己狀態不對，低聲道歉後，抬頭看向大家，笑道：“辛苦大家了。”
阮小二檢查了一遍工作，才有空跟我抱怨，昨晚開會吵了一晚上。
既擔心未完工的工程扛不住洪水的考驗，又擔心到時候責任落在自己頭上，若不是班長拍桌子罵人，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工作安排下去，即使如此，依然吵到現在……
沒錯，這廝是從會場逃回來的，防洪搶險隊人力不足，他必須到現場組織施工隊參與巡防，同時做好搶險準備，所以，很快他就溜了，他不放心，又去其他工地了。
他總是忘記了一件事，其實他隻是一個班長而已。
洪水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慢慢增壓，最後由量變到質變，形成滔天洪水，而我隊的搶險隊員，也陸陸續續趕到。
下午五點，天氣慢慢晴朗，陰沉沉的雨天終於過去，天邊出現一抹紅霞，而我手裏的對講機才傳來防洪指揮部的真正進入防洪巡視的命令。
我一直關注著水位，其實在兩個個小時前，我已經安排施工隊分段巡視了，畢竟是工程尚未完工，有所擔心。
晚上八點，我才知道我擔心的方向錯了，堤防沒問題，已經超過二十年一遇的洪水標準了，可水位還在漲，這個時候，我趕緊把阮小二叫回來。
不到半個小時，班長出現在我麵前，和我一樣，死死盯著水位標尺。他不是不相信我，指揮部在二十分鍾前也提醒了搶險隊，洪水比預警更大，他和我一樣，心裏也在默算水位的變化情況。
“不錯，水位還在漲，洪峰還未真正到來。”班長如是說，他通過對講機向指揮部匯報，指揮部表示洪峰很快就會過去，他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才歎了一口氣，“狗哥，還是你舒服，你都不知道，他們那邊忙得像狗一樣。”
那豈不是像我一樣，我心裏默默吐槽，目前的洪水，還威脅不到青山市，但是，混凝土凝結時間不夠，配合比不抗衝刷的問題，卻暴露出來，我笑道：“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問題不大，那些損失，自然有人承擔，你想太多了。”
班長憨憨一笑，喃喃自語：“沒事就好，嗬嗬！”
看著阮小二那副傻樣，我心裏一突，問道：“嫂子生了沒？”
阮小二聞言臉色一變，掏出電話，撥打著慢慢走遠，我微微歎了一口氣，看著他的微微馱著的背影，心想，原來你也快扛不住了。
“阿恩，阿恩……”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卻是江濤淡淡的身影在焦急地叫喚，我忙道：“濤哥，怎麽了？”
江濤一抹臉上並不存在的雨水，“我剛剛在峽灣堤防下好像看到一條通道，有洪水湧出來……”
“挖槽，管湧？”我脫口而出，江濤想了想，應道：“嗯，是管湧，應該是管湧。”
這個時候，阮小二飛奔過來，大聲笑道：“狗哥，你嫂子剛剛生了個閨女，哇哈哈，恭喜我吧！哈哈！”
我心裏糾結得一塌糊塗，看著一臉狂喜的阮小二，一時無言。
阮小二看到我狀態不對，連忙問道：“怎麽了，你不高興嗎？”
“高興，我怎麽可能不高興，恭喜你，老大。”我低聲道，然後抬頭勉強一笑，故作疑惑問道：“問題是，你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去醫院嗎？半個小時之內趕不到，我擔心你腿都要給打斷。”
“謝謝！”阮小二大笑三聲，從善如流，拉開車門，就要上車突然停了下來，“不對，狗哥，你有事瞞我，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斟酌了半晌才道：“你記得峽灣勘探的事嗎？”
阮小二放棄離開，關上車門，走了過來，“記得，怎麽了？”
我遲疑了一下，“峽灣……我擔心他們封孔沒封好……算了，你先去醫院吧，我呆會過去看看。”
阮小二想了想，要拉我上車，“走，一起去看看，也費不了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