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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愛國不是說說而已

  我的夢想是什麽?

  半年前聽到的故事,還在我腦海中盤旋,這個問題,直到今天才得出結論,原來我活著真的像一條鹹魚。


  我搖搖頭,甩開不必要的情緒,推開辦公室大門,卻聽到一場爭執。


  “青山湖作為大江的蓄滯洪區,絕對不能過度開發!”


  聲音洪亮,理直氣壯,還帶點憤怒,我一聽就知道是班長的聲音。


  班長叫阮曉,我們都叫他阮小二,其實他在家裏是老大,如果他有弟弟,那個才是阮小二。


  “老大……地方經濟發展和水利防洪安全從來都是相悖,你再大聲,也改變不了青山市的決策。”


  聲音有些綿糯,帶著一絲無奈,這是班裏最帥的鍋,也是學曆最高的一個,剛來不到兩年,已經是副班長,深受領導器重,他叫張岩,我們都叫他石頭。


  這裏是青山湖堤防管理處隸屬青山市的事業單位,我是水工班的一員,推門進去,班長阮曉就嚷嚷道:“狗哥,你來得正好,看看這份文件。”


  我平時喜歡寫點小故事,偶爾也能賺點稿費,所以他們就叫我狗頭軍師,經過數次轉化之後,直接變成尊稱“狗哥”,其實我比班長年紀要小得多。


  “我是螞蟻,不是狗哥”,心裏默默吐槽,拿起文件看了半晌,才抬頭笑道:“如果我沒看錯,這是一份通知吧?”


  螞蟻是我的筆名,我一看文件,就知道阮小二在撒野,通知這種公文格式,是沒有討價還價餘地的,你老老實實執行就好。


  石頭靦腆地笑了,阮小二氣得罵道:“我是領導,你不知道我是領導嗎?”


  阮小二耍起潑來,不比孫猴子差,科長來也沒用,何況我們?

  班長班副不和,抬杠是班裏常有之事。


  班長是個老水工,中專畢業工作快二十年了,典型的實幹派,若非脾氣太爆,早就升遷了。


  班副是學院派,研究生畢業,見多識廣。


  兩人意見經常相左,各有道理,我懶得參合,隻是笑笑,“不用去工地嗎?你們啊,真是喝著青山湖的水,操著中南海的心!”


  峽灣風景優美,依山傍水,地勢平緩,是天然濕地,尤其是經常有群白鷺棲身其中,更顯得人間仙境一般,但同時也是堤防管理的難點,若有大洪水從峽灣突破,從地勢來看,將席卷整個青山市。


  近年經濟發展極快,青山市區慢慢向這邊靠攏,交通不再艱難的情況下,有大房地產公司看中了這個仙境,要開發高檔小區,而這份通知,是要我們配合做好公路規劃的勘探工作。


  班長不是第一次發火了,在他看來,蓄滯洪區不是拿來賺錢的,而是用來保障防洪安全的。


  這個公路就修在堤邊,按照這個規劃和目前正在進行的堤圍加固工程,峽灣的堤圍將往青山湖推進,如此才有足夠的空間開發房地產,可青山湖是大江的蓄滯洪區,減緩大江洪峰的關鍵之一。


  二十幾年前的大洪水,曾席卷了整個大江沿岸,青山市也不例外,如今傷疤未好,大家都不記得疼了。


  防洪是個係統工程,不容半點疏忽,這是班長的原話。


  恰逢青山湖堤圍加固工程,水工班最繁忙的時候,這個規劃確實讓人蛋疼。


  水利工程有個特點,那就是季節性,唯有枯水期,方能實施,所以工期一般都很緊。


  水工班有兩個,各分責任段,一個是在青山市區,重點中的重點;我們的是在市區外,屬於野外放養的,恰恰峽灣是其中一段。


  戴上安全帽,兵分兩路,開著長城皮卡,直奔工地。


  “石頭,多留意那支勘探隊伍,我記得峽灣堤圍基礎不是很好……回頭再查查圖紙。”臨出發前,班長鄭重交代。


  吵鬧歸吵鬧,事關工作,基層水利人從來不敢馬虎,班副也正色回答:“班長,你放心吧,我查過圖紙,那段堤圍確實是建在原湖灘上,基礎是差了點,但以目前的水位,還威脅不了安全。”


  “嗯,注意勘探孔的封堵,不能讓他們馬虎了。”班長點點頭,仿佛仍不甘心,嘴裏低聲嘟噥著,“加固工程不處理基礎,遇到大洪水,頂什麽用?”


  堤圍加固工程有五個標段,野外隻有兩個,班長班副各自帶著蝦兵蟹將去了自留地。


  我跟著班長一路趕到工地,這已經是和大江交接的地方,秋高氣爽,江風淩冽,風景如畫中的工地熱火朝天,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工地一切如常,前期開挖拆除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一眼看過去,真是醜的一比,我們卻很滿意,市一建的工地,還是不錯的。


  混凝土攪拌站旁邊的車輛來來往往,儲備著砂石料,工程進入最緊張的節點。


  “黃工,材料檢驗怎麽樣?”


  黃工這個標段的監理工程師,北方人,長得高大威猛,比班長高了半個頭,聞言低頭笑應道:“都沒問題,早上市檢測站結果出來了,今天才大量備料的……檢測單還在監理部,沒來得及分發,阮工應該知道結果了吧?”


  班長笑道:“我當然知道,不過抽樣的檢測結果不能完全代表現場是吧?”


  “走吧,過去看看成色。”這兩個工程師綿裏藏針的交鋒,讓我心裏暗笑。


  事實證明,市一建的良心工程不是吹出來的,隻是……哪兒來的粉煤灰?


  班長臉都黑了,冷道:“我記得設計的配合比沒有摻粉煤灰吧?”


  黃工低頭笑道:“混凝土有粉煤灰很正常,它又不影響強度。一建提交的配合比試驗結果沒有問題,而且你們已經批複過了呀?”


  班長看了我一眼,我搖搖頭,應道:“按說馬上就要進行混凝土施工了,配合比也應該批複了,但我連報審的文件都沒看過。”


  說真的,現在的工程哪兒有完全按照規程規範的程序走的,能把質量安全掌控好,那已經是非常厲害了。


  看著阮小二越來越黑的臉,黃工有點急了,“前天就批下來了,真的不騙你,就在監理部辦公室放著,不信我去拿給你看。林工,你過來下!”


  林工是一建現場負責的工程師,按說他應該跟著我們檢查工程的,隻是班長這個不喜歡前呼後擁的感覺,他覺得檢查工作不應該影響現場的施工,所以,林工也不敢湊過來,但也不敢走遠。


  林工剛走過來,班長就冷著臉道:“林工,混凝土施工暫緩,在我沒同意之前,不準開工。”然後又對黃工道:“走,我先去看看文件。”


  林工一臉懵逼,看著我們上車呼嘯而去。


  黃工現場不敢亂說,在車上才氣憤地道:“阮工,你這樣做很不對,會嚴重影響工期!而且,我不覺得這個配合比有問題,無論是技術上,還是程序上,我都不覺得有問題。”


  阮小二一點都不軟,在施工單位的外號不是阮小二,而是“土匪”,強硬霸道的代表。


  我看到班長胸口起伏不定,我知道這是火山爆發的前奏,連忙斥道:“黃工,一建主營市政房建工程,水利資質隻是二級,不夠專業,我可以理解,而你是水利專業的監理工程師,難道也不懂嗎?”


  黃工低頭沉默,現實就是如此,施工怕監理,監理怕業主,怕業主太專業,更怕業主不專業。


  班長一言不發,氣氛愈加沉重,黃工半晌才應道:“狗哥,合適比例的粉煤灰,真的不影響強度,90天之後,反而強度比設計值更高,目前市場上,哪兒有不摻粉煤灰的混凝土?”


  班長氣極反笑,幽幽道:“是啊,現在的水泥,哪兒有不摻粉煤灰的?”


  這句話有些沒頭沒腦,我卻聽明白了,水泥有粉煤灰,配合比又有粉煤灰,粉煤灰是不影響抗壓強度,它隻影響凝結時間,但最關鍵是,粉煤灰影響混凝土的抗衝刷,這才是致命的問題。


  事實證明,黃工沒有騙人,我們看到了批複文件,班長心口的火山終於爆發出來,拿著文件掉頭就走,“螞蟻,你盯著現場,我回去一趟!”


  我一聽他叫我螞蟻,就知道班長這是要懟天懟地的節奏,連忙拉住班長,苦笑著道:“老大,你悠著點,為了這點破事,至於嗎?”


  班長甩開我的手,怒視著我道:“螞蟻,我敬你一聲狗哥,是佩服你是個文人,有風骨,從來不屑用日本貨,總跟我們說,愛國不是說說而已,要從小事做起,但是今天,你的風骨呢,被狗吃掉了?”


  “我……”寶寶心裏苦,但是寶寶說不出來,麵對懟天懟地的班長,我能怎麽樣?

  班長見我慫了,更是火大,指著我怒道:“堤防不抗衝刷,也能叫堤防?幾個億的加固工程,市裏可是下了血本,全部改用混凝土,你要我弄個豆腐渣出來?”


  你說的都沒錯,我心裏默默回應,可我心裏莫名火大,站起來硬著脖子應道:“你大爺的,這怎麽就豆腐渣了?精益求精是好事,但也要看情況,隻要你能找到任何違背設計的地方,我跟你姓!”


  班長無言以對,悶著頭,自顧著生氣,我繼續道:“身份,別忘了我們的身份,我們隻是現場管理而已,這不是我們的責任。”


  “責任?”班長抬起來,“你特麽也知道責任?防洪責任重於泰山,防洪安全不容半點疏忽!”


  班長認真起來,我也沒有辦法,可真讓他鬧下去,誰知道會有什麽後果,這廝還要不要前途了?


  “老大,你這脾氣……我是無話可說了,但是現在要的是解決問題,不是把事情搞大,好嗎?算了算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你閉嘴!”班長從我手上搶過車匙,見我也要上車,指著我喝道:“你給我滾蛋,好好盯著這幫王八蛋,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我唯你是問!”


  我和黃工麵麵相覷,看著這輛破皮卡呼嘯而去,帶起一地煙塵。


  “這個土匪!”我一甩手,氣惱地不知道怎麽辦,有心打電話給班副,又擔心影響那邊的工作。


  “阮工就這個脾氣。”黃工看上去也很無奈,安慰道:“其實水利真的需要這種人,才能……以質量為重,以安全為主,才能保證防洪安全。”


  這個滑頭,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心裏默默吐槽,你要真有這個覺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可日子總要過下去,我淡淡道:“這事還得靠黃工,盯住一建,事情一天不解決,就一天不能進行混凝土施工。”


  “嗯,狗哥你放心,我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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