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苦情人 唯死是忠
金老回到家已經是夜半時分。正堂裏,幾個丫鬟正在哄那孩子吃飯,可那孩子一心要娘親陪伴,自己如何也不願動筷。金老走進屋中,丫鬟仆人們行了禮便紛紛退了,隻留下他二人。
“你就是郝夫人的孩子吧?”金老坐在桌旁,看著另一旁的男孩麵容和藹道:“你是叫蔣英傑是吧?怎麽不吃飯啊?”
“你是誰?”那男孩看起來白白胖胖,一張小臉肉嘟嘟的,雖不甚可愛,倒也不至於討厭。他看著金老,眼中微有敵意,說道:“我要找我娘。我娘在哪兒?”
金老眉頭微皺,心想與其藏著掖著,倒不如早些將實情說了,這般想著,因而說道:“你娘已經死了.……”
“你騙人!”那少年聽金老這般說,不由得怒道:“我娘好好活著,你為什麽說她死了?”說著便要揮拳來打金老。
“我沒有騙你。”金老伸手擋住了孩子的拳頭說道“你若不信,便隨我來看。”
他拉著那孩子出門,行了一陣,果見那街角處煙火衝天,男孩吃了一驚,便想要掙脫開去,但金老一直抓著他手不鬆開,他百般掙紮,卻仍是無濟於事。
“火已成勢,救不下的。你娘早已死在裏麵了。”金老自是知道那女子是自殺在前,因而也不談救人之事,隻是對男孩淡淡道:“從今往後,你便跟著我吧。”
“我才不要,放開我!”那男孩大喊大叫,見百般掙紮不開,竟下口去咬金老手腕。金老眉頭微皺,卻也並不作聲,任由那男孩胡鬧,心裏卻忍不住感歎起來。“郝夫人當真是個貞潔烈女。”
原來這女子姓郝,早年嫁給一位蔣姓男子做婦。二人家業不大,但夫妻恩愛,倒也樂天知命。四年前喜得一子,取名蔣英傑,便是眼下這個孩子了。
蔣氏原本是苦力出身,並無別的營生,這些年給一家大戶人家做工,工錢不多,唯夠溫飽,因他為人仗義,與眾多工人們一同做工,頗得眾人擁護。
這家大戶姓鮑,主人是個年過四十的肥胖男子,工人們當麵喊他鮑老爺,私底下都叫他鮑豬。鮑老爺為人小肚雞腸,明麵裏雖是一幅和氣,但背地裏卻總是克扣工錢。正因如此,眾人才會這般稱他。
郝氏平日裏做些針線活,雖然勞累,但她得空便要給工地裏的丈夫送飯,雖不是什麽美味佳肴,但讓旁人看在眼裏,也頗覺羨慕。一日郝氏送飯前來,正遇上鮑老爺來工地巡查。那鮑老爺見郝氏美麗可人,當時便給迷了心竅。後來一番打聽,才知是手下一個長工的媳婦。鮑老爺淫心暗起,便想要將這美人弄到手中,但思前想後,卻找不出什麽好辦法,一時隻得擱置下了。後來兵變四起,各地惶惶自危,這鮑老爺見官軍無暇顧及民生,便又開始打起奇怪心思。他買通了個和蔣氏走得近的長工王氏在先,而後又一反常態,對大家變得甚是溫和。再過幾日,他以新房建成為由大擺晚宴,破天荒地邀請了眾位長工坐席。可憐那蔣氏不知是計,被這鮑老爺在那酒宴上灌了個酩酊大醉。夜色漸深,散宴之後,鮑氏送走了其他工人,卻另派王氏前去送蔣氏回家,且故意選擇水路而非旱路。待得行至半途,便和提前買通的船家劉氏換了個眼色,一同將半醉不醒的蔣氏推到了河中……
醉酒失足,跌河殞命。官府此時惶惶不安,對這種事情自然便不放在心上,隻是簡簡單單地定了個失足落水的因由。郝氏傷心欲絕,大哭數日,本想跟著一死了之,但想到孩子還需人照顧,因而便堅持下來,仍是照常過日。話雖如此,但家中再無丁壯男子,一個婦女帶著孩子,日子難免越發難過起來,竟發展到要去當鋪裏典當東西度日的地步。
鮑老爺見時機已到,便親自上門拜訪,先是說了一番惋惜感歎之類的漂亮話,接著又送上了糧食布帛,見母子二人歡喜,言語之中便逐漸不規矩起來。
郝氏見鮑氏這般送糧,心中自然歡喜。但見他後來越發不規矩起來,便也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郝氏是個聰明女子,看見鮑氏突如其來的關心,一下子便和自己丈夫的死聯係到了一起。雖是如此,因無證據,因而她並未說破,隻是半推半就,雖不拒絕,但總能在關鍵時候勒馬收韁。那鮑老爺雖沒占到什麽便宜,但見郝氏並不拒絕,隻當是她心中害羞,因而也不曾放在心上,之後仍是殷勤關懷,柴米油鹽,照顧的甚是周到。對於這些‘接濟’,郝氏照單全收,鮑老爺見此,心中更是歡喜。
再說郝氏,自從懷疑鮑老爺與她丈夫之死有關之後,便開始多方查找證據。她本是個窮苦女子,沒什麽財力勢力,好在鮑老爺出手闊綽,送的東西頗為貴重。她轉手倒賣,倒也得了不少錢財。借著這些錢的幫助,她一番查找,終是找出那個被鮑老爺買通的,和蔣氏一同在鮑府內做工的長工王氏。那天晚上,看到手拿菜刀頭戴白孝的郝氏站在自己麵前之時,那位工友王氏當即便將所有的事情經過都說了出來,之後苦苦哀求,百般推脫,希望郝氏能饒他一命。郝氏聽他說完,倒也無甚表情,隻說就這般罷了讓他去了。可待王氏以為撿回一命轉身要走時,她卻忽地一刀砍下,正砍中王氏脖頸。王氏脖頸動脈中刀,鮮血高噴三尺有餘,慘叫聲甚大。好在其時夜已入深,王氏家頗為偏遠,倒也沒引起別人注意。料理了王氏後,郝氏順藤摸瓜,那劃船的劉氏自然也難逃一死。據說當時大半夜,看見郝氏滿身是血眉目猙獰地提刀上船之時,那王氏整個人都軟趴了,哪裏還能發聲求饒?隻得眼睜睜看那鮮紅的菜刀在夜空中劃出一道赤弧。
如法炮製之後,她將二人屍體捆在一起,趁夜綁了石塊沉入運河深水處。待得做完一切,她又換下了身上血衣,趁著天亮將那染血菜刀丟入城內一口水井之中,然後正遇上鐵匠鋪開門,順道打了一口新菜刀,回家生火做飯,一切如舊。
事情總算是明朗,兩個惡人也終有報應,可如何給丈夫報仇卻成了問題。郝氏思前想後,終是決定,哪怕死,也要給亡夫報仇。她先是頻頻向鮑老爺眉目傳情,暗示自己有暗許之心,可卻又私底下挑撥,隻做正房不做妾,要鮑老爺休了妻子,這才肯依。鮑老爺色氣迷心,自然便依了,好在他不是懼內的主,雖是費了一番心思,終究還是做成了。於是二人約定了日子,也不辦喜宴,隻用一頂小嬌,在傍晚時分,便將郝氏接進了府裏。至於蔣英傑,則早被郝氏‘斷了血親,成了陌路。’棍棒打出了家門。雖明麵上是這般說辭,但實際上早已請自己家鄉的姐妹前來暗中照料。
一身紅裝,坐在小轎裏的郝氏看著轎窗外的往來行人,心中想起亡夫和孩子模樣,忍不住淚流滿臉。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卻又拿出紅紙染了雙唇,待得塗抹完畢,再看窗外風景,隻見夕陽如血,映得天地一紅,落日西沉,一抹哀色,竟像是再不會升起了一般。郝氏看到傷情之處,眼淚便再一次滑落下來。
落淚成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膝上,濺濕了一小片喜裙,郝低頭看去,隻見雙膝之上,一把精巧鋒利的小銀剪,正微微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