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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恨入骨髓 卻生愛憐之心

  寢宮裏燈火通明,門外的守衛早已被喝退,室內雕床暖臥,錦帳兩開,其中一名女子靜靜地躺著,不是別人,正是鶴雲閑。李世民坐在床邊,看著鶴雲閑眉頭深鎖,眼中卻忍不住流露出愛憐之情,手掌伸了伸,似乎是想要去握住睡夢中的鶴雲閑的手,但不過伸到了半途便忽地一怔,縮了回去。


  “你是過來要人的?還是過來看我死了沒死?”李世民縮回了手,收起臉上的神色,但卻並不回頭,仍是看著帳內的鶴雲閑雙頰。“若是看她,並無大礙。要是想看我的屍體,卻隻怕要讓你失望了。”


  “她最近心神有些亂。”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黑影忽然開口,仍是如舊的裝容,黑衣黑帽,教人看不清容顏。“若是怕傷著自己,這陣子就不要再讓她進宮了。”


  “然後呢?”李世民忽地站起來,轉身看向自己的兄長道:“讓我再也看不見她?直到你我二人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受夠了!”他忽地咬牙,一雙劍眉凝成一團,緊握著雙拳恨恨道:“天命!天命!天命!莫名其妙的讓我們來又莫名其妙地趕我們走!這算什麽狗屁天命!”


  李建成並不回答,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鶴雲閑,見她紅唇如舊,冰顏未改,心中不覺暗舒一口氣。他見李世民神情激動,也就不再多問,轉過身子便朝門外走去。


  “怎麽?嫌我抱怨太多,不想聽了?”見兄長要走,李世民微微一怔,隨機冷冷一笑道:“自己的女人躺在別人床上,你心裏倒放得下!”


  門口的身影微微一怔,隨即停住,隔了十幾步的空氣顯得格外寧靜,氣氛微微有些沉重,一如桌旁搖曳的燈火。


  “你生氣了?”李世民見兄長的身影微微顫抖,冷笑一聲繼續道:“還是說因為知道自己搶了本該是弟媳的女人,心中羞愧不敢.……”


  桌前燭火一顫,李世民還口二字還未說出,李建成身形早已如電一般撲至,右手緊握成拳飛出,卻終是在李世民麵前停住,僅有一陣拳風劃過,帶起李世民額後長發一動。


  “怎麽?怕你這拳頭打在我臉上吵醒了她?”李世民嗬了一聲,眼睛卻直直地看著李建成的眼睛:“來啊,管他曆史會變成怎樣,打死了我,帶上她逍遙快活去!什麽天下,什麽大唐,統統讓他們見鬼去吧!”


  “.……”


  一陣短暫的沉默,李建成終是放下了緊握著的拳頭,仍是轉身向門外走去。“杜伏威的子嗣已經找到了,不出意外,年末之前解決,到時候準備好你的人過來接手吧。”


  “竇建德,杜伏威……”李世民本咬著牙要同李建成爭辯一番,但見李建成忽然轉身,不由得愣了一愣,半晌方回過神來,本想再說些什麽,但見李建成便要走出門外,不由得連忙喊道:“這麽久了,你就沒想問過我什麽嗎?關於那個孩子。”


  “那是我犯下的錯,我不想去想,也不願去想。”李建成沒有回頭,但隔了十幾步,卻能聽到他微微的歎息之聲。


  “你不恨我?”李世民眉頭微皺,想要說些什麽,但嘴巴張了張,終是沒有說出口。


  “往事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便讓他過去吧。”李建成搖了搖頭道:“你殺死那個孩子,不管是為了天命還是為了自己,我沒有興趣再問。我不會原諒你,卻也不能恨你。”說著又跨了兩步,整個人已出了殿門。


  “等一下。”李世民見兄長要走,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道:“這麽多年,你從來沒有問過一句關於孩子的事,難道那個孩子是男是女你都不想知道嗎?”


  門外的身影微微一動,卻又靜了下來,沉默無言中似實在等待李世民的回答。


  “是個女娃。”李世民歎了一聲道:“很可愛的女娃娃。”


  “再可愛,如今也早已是黃土之下的森森白骨。剛落草的娃娃,你又如何能下得去手!”李建成沒有回頭,但言語之中卻有微微怒氣,說罷這句,縱身一躍,身形已消失在那夜色之中。


  “是啊,我又如何能下得去手。”李世民看著李建成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我又如何能下得去手呢?”這般說著,眼前卻是一陣模糊,思緒一飄而亂,當年的景象,一下子再次湧現在麵前。


  玄武門之變的當夜。


  “她怎麽樣了?有事沒事?”亂軍早已被擊退,本該喜悅的時刻李世民臉上卻是難以名狀的煩躁迫切之色。他衝進大院,卻因未點燈火,一下子撞上了滿身是血的產婆。一旁的將軍聽到聲響連忙點燈,見是秦王,忙跪下行禮。


  李世民棧頂身子,見產婆這般心中大駭,忍不住吼道:“她要是有一丁點差池,我把你們統統砍了!”


  “產婆剛接生完孩子,具體情況卻也不知,不過想來應該無礙。”守門的將軍見秦王這般慌張,忙上前回稟,希望能以此安撫住殿下的心情。


  “什麽叫應該無礙?!”他本以為這番中規中矩的回答能讓李世民安定下來,誰料李世民不但沒有絲毫冷靜,反而一把抓住他衣襟,爆紅了眼睛喝問道:“我問你,她到底怎麽樣了?!”


  “殿下息怒,雲姑娘無礙,隻是剛剛產下孩子,現在身體虛弱,暈昏過去了,隻要修養一陣,便可康複。”眼看那將軍被他揪著衣襟不敢說話,產婆忙上前跪拜道:“托殿下洪福,母女平安。”


  “母女.……”李世民聽到產婆這話微微一怔,便即鬆開了那將軍的衣襟。他頓了一頓,臉上神情便即平靜下來,彎腰扶起那產婆道:“世民莽撞,嚇到了阿婆,還請見諒。聽婆婆您說,我兄嫂產下的是個女孩?”


  “是啊。就在正房,剛洗了身子,待會兒等雲姑娘醒了就要抱過去給她看呢。”那產婆見李世民對她這般有禮,不由得歡喜道:“你兄長怎麽沒來,是不是又在忙抽不開身啊?你這個當弟弟的真好,啥事兒都替你兄長操心。”


  李世民微微一怔,扭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將軍,見將軍微微搖頭,當下便明白過來,仍是帶了笑容道:“我兄長近來公務繁多,沒辦法親自前來,隻好叫我這個做弟弟的來了。”


  “原來如此。”那產婆笑道:“我說怎麽生孩子這種大事兒都不過來,不過老婆子我還是今天才知道太子殿下的夫人是誰呢,想來這長安城裏的老百姓裏,我還是第一個呢。”


  “哈哈,您的確是第一個。”李世民微微一笑道:“累了這麽久了,婆婆趕緊回家歇著吧,我派人送您回去。”說著從懷中摸出個銀錠塞進產婆的手裏。


  “不用不用,老婆子我身子骨還硬著呢。”產婆接過銀兩哈哈一笑,露出幾個牙缺。“你們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走。”說著又謝了謝,便自行去了。


  見產婆出門,李世民臉上的微笑驟然消失,他轉向一旁的將軍,使了一個顏色。那人登時領悟,帶著佩刀便跟了出去,不過一會兒,便聽到院牆外產婆喊道:“你……你幹什麽.……”接著撲哧一聲,便再沒了聲響。


  “帶孩子出來。”李世民冷冷一聲,便有侍女從房內抱了嬰兒出來。他伸手接過看了兩看,臉上表情複雜,並不言語,隻是右手卻從後背抽出一柄短刀來。刀尖映著一旁的燈光閃閃,緩緩靠近那繈褓中的嬰兒。


  “你不該來這個世上。”那刀身微微一顫,刀尖便微微刺入那嬰兒臉上肌膚,登時之間便有鮮血滲出。似乎是知疼,原本熟睡的嬰兒登時便哭出聲來,身子也開始來回扭動,李世民一驚,忙撤開那短刀,總算是沒在那嬰兒的臉上劃出一道大疤痕。


  “這算什麽?求饒嗎?”李世民握著短刀看著懷中女嬰笑了一聲道:“你爹娘可比你有骨氣多了。”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正房方向,那裏麵的鶴雲閑此時卻還在昏迷之中。


  “稟報殿下,已經收拾妥當了。”方才出去的將軍此時已經回到了院中,見李世民左手持刀,右手抱著孩子,心中早已明白,因而雖是稟告,卻不靠近,生怕再惹出什麽差池。


  “知道了,你辛苦了。”李世民回頭看了他一眼,卻又再次將目光射向懷中的嬰兒。“秦王府那邊怎樣?生了嗎?”


  將軍微微一怔,臉上登時顯出難色。好在李世民背對著他,並沒注意。他踟躕了半晌,這才鼓起勇氣,小聲回稟道:“薛萬徹帶兵攻打秦王府,府內家丁拚死抵抗,這才沒能讓其得逞,隻是也因此沒辦法派人去請產婆。雲錦姑娘雖然產下了孩子,但……但卻因為失血過多……所以.……所以.……”他說到此處不敢再說,忙跪在地上道:“還請殿下節哀。”


  “嗯,我知道了。”他本以為這消息對李世民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可沒想到李世民隻是嗯了一聲,便再沒了後話。那將軍微微疑惑,卻也不敢說話,正自忐忑之時,卻聽那李世民道:“魏勇,你過來。”


  魏勇微微一怔,隨機站起身來上前。李世民將那短刀扔在一旁,雙手捧著那孩子道:“這個孩子不知道名字是什麽,也不知道父母是誰,挺可憐的,你替我將這孩子送往別處吧,別讓我知道,別讓別人知道。”


  魏勇心中疑惑,心想你自己親手在玄武門之下射殺了太子,又派人圍住了太子府,若是說這孩子剛出娘胎,還沒名字你不知道也就算了,又怎麽會不可能知道這孩子的父母是誰?可雖是這般想著,卻仍是點頭諾道:“屬下遵命。”伸手接過繈褓,見那嬰兒笑臉圓圓,煞是可愛,隻是臉上一點血痕有些美中不足。“好可愛的娃娃。”他心中想道:“想來我家中婆娘也快生產了,卻不知是男是女。唉,都羨慕皇家尊貴,可要是換成我,我卻慶幸我的孩子是個普通常人。雖不能大富大貴,卻也不至於才出娘胎,便與父母生離死別。”這般想著,不由得伸手為那女嬰擦去臉上血跡,微微出起神來。


  “你在想什麽?”李世民輕輕一問,在魏勇聽來卻如哢嚓一道霹靂一般。他身子一崩,忙道:“卑職.……卑職在想,該把這個嬰兒送到那裏去。”


  “那是你的事了。”李世民搖了搖頭道:“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知道,你自己選擇吧。”說著便向門外走去。


  “陛下是要回府去看新出生的公主嗎?”魏勇抱著嬰兒,見李世民出門,忙問道:“屬下陪您一起去。”


  “不,我要進宮去看看父皇。”李世民並未停步,話音未落,人已跨上了馬鞍,揚鞭幾喝,身形漸遠。


  “將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部下湊上前來看著魏勇懷中的女嬰道:“殿下自己夫人生產他不陪著,卻來太子府照看太子殿下的女兒。雲錦姑娘雖不是名門,但好歹也是王妃,怎得難產而死,殿下竟然一點都不難過?”


  “話這麽多,舌頭是有多長?”魏勇正看著李世民遠去的方向出神,聽到屬下這般問,忍不住變了臉色怒道:“讓殿下聽到了,你這腦袋夠砍幾次?!”


  部下訕訕地退下了,魏勇看著懷中嬰兒的小臉喃喃道:“唉,也不知這個娃娃日後的命運究竟會是如何。”


  馬蹄得得,不過片刻時間,李世民已策馬入宮。不及更衣,他便徑自朝大殿趕去。一路上守衛見狀紛紛跪服,太子被殺的消息終還是傳入了宮裏,所有人都知道,麵前這個人,即將成為大唐的第二位皇帝。


  “秦王殿下。”正殿平日裏窗門大開,此時卻一反常態的掩門關窗,兩側侍女護衛見李世民前來,紛紛下跪行禮。


  “開門,我要見父皇。”李世民道:“爾等統統給我退下。”


  “殿下恕罪。陛下特別吩咐,不許殿下入門。”那守衛道:“殿下請回吧。”


  “你們想攔我?”李世民聽說李淵不願見他,本是微微一怔,待得反應過來,登時斂了劍眉道:“你們有那個本事嗎?統統給我退下!”


  侍衛們麵麵相覷,躊躇半晌,終是退了開去。李世民哼了一聲,便要推門而入,但那手掌還沒碰到殿門,便聽到裏麵傳來一聲:“恭喜你啊,秦王殿下。”


  “父皇。”李世民一驚,那手便縮了回去,整個人連忙跪倒在門前道:“兒臣魯莽,還請父皇恕罪。”


  “嗬嗬,恕罪?你何罪之有啊?你想讓我恕你闖宮之罪?”隔了一道殿門,李淵的笑聲聽起來有些悠遠蒼涼,隻聽他忽然沉下聲音道:“還是讓我恕你的弑兄之罪?!”


  李世民無言,知道父皇早已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兩旁的宮女侍衛見裝早已撤開,此時大殿裏外,隻剩這父子二人。


  “為什麽不說話?說話啊!”李淵道:“你來不就是為了講理由的嗎?說啊?!說你兄長想殺你在前,你沒有辦法才先下手為強!說你的所作所為都是被建成逼的!說元吉是被建成蠱惑想殺你在前所以才會被你一箭射死!”


  李世民跪在殿門前,聽著裏麵的怒吼連連,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知道,再多的解釋在事實麵前都是那麽地蒼白,再完美的謊話,都改變不了自己朝兄弟射出那羽箭的事實。他隻能就這般聽著,忍著。


  “好,好,好。你既然不說話,那我也不說了。”店內的李淵咳了兩聲,顯然是情緒激動呼吸不穩,頓了一頓才聽到他繼續道:“你想要的,我給你。明天我就搬出去,你愛怎樣便怎樣,隻是一點,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滾吧!”


  “兒臣告退……”李世民靜靜地將李淵的話聽完,緩緩站起身來,臉上無悲無喜,像個木偶一般,對著那殿門又拜了一拜,終是轉身去了。


  “我回來了。”推開房門是暖暖的溫度。魏勇一踏進屋門,便有一個肚子渾圓凸起的女人迎了上來。“今天回來的倒還算早。”


  “都跟你說了別亂下床。”見自己妻子撐著大肚子來迎自己,魏勇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擔心,他將頭盔丟在一旁,一手抱著女嬰,一手扶著那女人道:“我不是給你安排的有下人嗎?都去哪兒了?又都偷懶!”


  “我沒事兒!閑著也是閑著,我就讓他們都回家了。”那女人扶著肚子,微微有些驚訝道:“這個娃娃是?”


  “不是我的。”魏勇見妻子眼神疑惑,忙道:“你千萬不要多想,我可沒有在外麵沾花惹草欠什麽風流債。”


  “我知道。”妻子本隻是疑惑,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將出來道:“就你這糟漢子,除了我看走了眼嫁給你,誰還看得上你?這是誰家的孩子?”


  “這個卻不能說,不是瞞你,是為了你的安全。我怕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險。”魏勇扶著妻子上了床將那娃娃放在床頭道:“上一輩的孽債,讓這個剛出娘胎的娃娃來扛,當真是太不公平了些。”


  “莫非這娃娃是太子殿下的.……”妻子一語未畢,早已被他捂住了嘴巴,隻聽魏勇道:“你不可胡說,隔牆有耳,現在又是這般情景,我怕你惹禍上身。”見妻子點頭,這才放開了手道:“你先歇息,等夜深了我得把這個孩子遠遠地送走了才好。”


  妻子原本已知道秦王今日的所作,故而此時見這娃娃早已猜到是太子遺孀。他見丈夫這般神情,心中已將那前因後果猜了個七七八八,因而說道:“孩子總是無辜的,希望這孩子日後能平平安安地過此一生就好。”


  “是啊,平平安安的過此一生。”魏勇歎了口氣說道:“什麽也不知道,對她來說,未嚐不是一種福氣。”


  匆匆吃過晚飯,有給孩子喂了些粥食,夫妻二人便即上床,魏勇躺在外側,一麵輕輕地撫摸妻子鼓起的肚子,一麵又忍不住看向床裏側的嬰兒,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如何去說。


  你看著娃娃多可愛?”他妻子懷胎已久,近來每感胎動,心中母性已深,此時見了這嬰兒心中如何不喜。“你說咱們孩子將來會是怎樣?”


  “啊啊,是挺可愛的。”魏勇怔了一怔,茫然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那嬰兒道:“咱們孩子應該會是個普普通通的的娃娃吧。”


  “不管咱們孩子怎樣,我都會好好愛他。”妻子輕輕摸了摸那女嬰的臉頰道:“畢竟那是我們的孩子。”


  “是啊。”魏勇輕輕攬住妻子道:“畢竟那是咱們自己的孩子,哪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呢?”這樣輕輕哄著妻子,腦海中的往事卻一下子湧上心頭。


  “說起來,從他們兄弟反目到現在,也不過才一年多些。”魏勇心中道。


  一年前。


  “建成大哥恭喜啦!”一年的魏勇還沒有留起滿臉的絡腮胡,整個人看著頗為精神,此時站在他麵前的,正是後來的太子殿下李建成。此時的李建成剛和鶴雲閑定了終身,隻有幾個手下的將領知道此事,大家都是戰場裏一路走來的兄弟,聽到這個消息,又有誰不歡喜,一個個紛紛前來祝賀。“建成大哥不夠意思啊,這種大事兒兄弟們今兒個才知道,藏得夠深啊。”


  “藏得再深,不還是叫你們幾個家夥給發現了。”李建成身著鎧甲,卻沒帶頭盔,想來是剛剛回府。他語笑微微,彬彬有禮,若不是這身盔甲,看他這般模樣,隻怕還叫人誤認成教書先生:“哥幾個知道就行了,別在外麵張揚。”


  “有數有數。”魏勇哈哈大笑道:“怕不是老將軍現在還蒙在骨裏吧?放心,咱們絕不去打小報告。隻不過到時候你倆上高堂,拜天地的時候可得給兄弟我留一杯酒吃啊。現在這天下差不多也定了,說,好日子選在啥時候了?”


  李建成眉頭微皺,臉上卻仍是帶著笑容,他伸手朝魏勇胸口錘了一拳道:“臭小子還想找我要喜酒?你家那位這個月底就該過門了吧?先把你自己的大事兒料理好再說吧!”


  “哎,你這話說的。俺們這蝦兵蟹將的,娶個媳婦算什麽大事?”魏勇哈哈大笑道:“建成大哥你現在是天策大將軍兼太子殿下,將來等主公一統天下,那你可就……”


  “大哥,你在這兒啊。”李世民冷冷的聲音忽然出現,魏勇的話說到一半便這般生生卡住,他聽到聲響,忙轉過頭來道:“卑職參加秦王殿下。”


  “魏將軍,我方才在營裏找不到你,原來你在這裏。”李世民神情冷冷,似是有什麽心事,見魏勇參拜,也不理會,隻是看著李建成拱手拜了一拜道:“恭喜大哥覓得愛侶。”言語冷冷,竟無絲毫喜悅之情,反倒像有什麽怨恨一般。


  “世民.……我有話想和你……”李建成神情尷尬,本想說些什麽,但話未說完,便見李世民轉頭道:“魏將軍,你何不去營裏巡查一番,在這裏幹站著,是有什麽事情要稟奏嗎?”


  “沒……沒。卑職這就回營。”魏勇一驚,聽出李世民話中有趕他之意,因而忙應了一聲,便即退了出去。


  “秦王殿下今天怎麽這麽一副神情?”魏勇走出院門十來步,忍不住心中嘀咕道:“怎得看他倆兄弟今天一個個都怪怪的?”這般想著不由得停了下來,想了一想,卻又捏躡著腳,輕輕靠近那院子,想要聽聽二人之間的對話。


  “所以最後她還是選了你?”隔了院牆,魏勇聽到李世民冷冷道:“就因為你和她一同上了一次戰場?”


  “我很抱歉。”李建成的聲音有些小,但聽起來卻甚是堅定。“這是她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


  “哈哈哈哈,現在你開始跟我說選擇了?”李世民仰天大笑道:“現在你不跟我說什麽天命了?”緊接著噌的一聲,竟是李世民長劍出鞘,直指李建成麵門。


  “怎麽回事?”魏勇在牆外本自聽得雲裏霧裏,此時聽到刀兵之聲不由得大驚:“怎得還動起了手?”這般想著便要衝進去阻攔,但還沒來得及邁步,便聽到李世民繼續道:“好!既然如此,一年之後,玄武門之下,你也不要恨我!”緊接著哢嚓一聲,竟是李世民單手一抖,震斷了手中長劍。“你奪我所愛在前,我取你性命在後,公平得很!寶劍已斷,你我兄弟之情到此為止。今後廝殺,誰也不要心軟!”說著啪的一聲,將那斷柄擲在李建成麵前,轉身便走了出去。


  魏勇正自疑惑,忽地卻和怒氣衝衝出門李世民撞了個滿懷。他心中有鬼,腳下無根,被李世民這麽一撞,一個七尺大漢竟一下子給撞倒了去。李世民見魏勇鬼鬼祟祟,臉上登時生出火氣,但忽地微一回頭,隨機便將那臉色壓了下去,隻是哼了一聲,拂袖去了,隻留下魏勇一個人在原地發呆。


  “今日之後,你再見我卻也難了。”李建成走出門來,見魏勇倒在地上,便即上前將他扶起道:“隻怕以後再不能以兄弟相稱了。”


  “殿下,剛才秦王說什麽玄武門……是什麽意思?”魏勇眉頭微皺,整個人疑惑不解道:“難道秦王殿下也喜歡……”


  “夠了。”李建成打斷魏勇,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隻淡淡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知道越多,對自己越是不利。你這便去吧,今日所見之事,萬萬不可與他人提起。”又叮囑了他一番,這才微微歎了口氣,轉身去了。


  轉眼夜已入深,見妻子已睡,魏勇便抱了那孩子獨自出門,策馬行了不知多久,便已到了城門前,守夜的將士見是將軍,連忙開門,他也不理睬,隻是一人策馬出城,也不知又行了多久,方才來到一片密林之前。


  “別來無恙啊。”林中一聲幹咳,微微有些怒氣,魏勇眉頭微皺,勒馬停住道:“我不是來抓你的。”


  “自然,不然我也不會大半夜冒著這麽大的危險在這兒等你。”那聲音繼續說道:“隻是你叫我在此等候,我卻不知是何緣故。所以嘛,人心隔肚皮,還是要做好萬全之策。”


  “咱們好歹也是一起征戰過沙場的,算得上是患難之交了吧?”魏勇下馬,哄了哄懷中的嬰兒抬頭道:“這麽多年的交情,還是信不過我?”


  “太子和秦王的交情不比咱倆深厚的多?”那聲音淒然一笑道:“結果呢?若不是我早有提防,隻怕現在對著你的就隻剩下我的腦袋了。”


  “我有事求你。”魏勇不願再和對方胡扯,隻搖了搖頭道:“你是太子的手下,咱倆雖然各事其主,但終歸是兄弟一場。現在太子已死,他的孩子我不便收留,你既然要離開長安,就帶著這孩子一起走吧。”


  “孩子?”那聲音微微有些詫異,頓了一頓方道:“沒錯,若是算起來,當真便是這一陣。太子的孩子還活著?”


  “是個女娃。你若不願帶她走,那她留在長安遲早是死路一條。”魏勇道:“如何?你怎麽說?”


  林中忽地一亮,想來是有人點著了火把,不過一會兒,便看到一位中年男子緩緩走出,看他模樣,卻不知是將軍還是謀士,緊跟著身後一名車夫拉著馬車,模樣微微有些惶恐,想來是看到魏勇身上的盔甲和佩刀的緣故。


  “秦王居然沒下殺手?”那人接過孩子喃喃道:“可憐的孩子,剛出生就沒了父親。”


  “羅藝,你我相識一場,有些話我要和你說上一說。”魏勇看著麵前的男子道:“你為人精明,重情重義,但謀術不高。太子大勢已去,天下終是秦王的天下。我勸你帶著這孩子遠遠地離開長安,好好去收心養性過清閑日子,當真如此,也算得上是你的福分了。”說著從背上取了包袱道:“銀子不多,一點心意。希望你好自為之。”


  “收心養性?”那人冷冷一笑道:“說得輕巧,難道太子殿下便白死了嗎?!”他說這話時語氣頗沉,懷中女娃聽到聲響,一下子哇哇大哭起來,幾聲哭喊,卻是身後馬車門簾微微一動,探出一個小腦袋來。


  “進去!不許偷看!”那人喝了一聲,登時嚇得那孩子縮回腦袋,不一會兒,馬車裏也傳出哭聲來,隻不過那哭聲一高一低,想來裏麵竟是有兩個孩子。魏勇聽到哭聲忍不住眉頭微皺,問道:“誰的孩子?”


  “與你無關。”羅藝回過頭來看著魏勇冷冷道:“你是秦王的人,咱兩個以後注定做不了朋友。”


  “我猜,剛才那娃娃是蘇兄弟的孩子吧?”魏勇淡淡問道:“想不到你竟救出了這孩子?”


  羅藝低頭不言,算是默認,見他這般,魏勇微微一笑道:“做不了朋友罷了,至少不要再做敵人。長安不宜久留,你這便去吧,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後會有期……”羅藝本還要和魏勇嗆話,見魏勇這般微笑,不由得一下子卡住,不知說些什麽,半晌了方才搖頭喃喃道:“後會有期,便是敵人,後會無期,還是朋友。你想和我做朋友,還是做敵人?”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魏勇道:“至少現在咱倆還是朋友。領兵打仗時候是朋友,吃肉喝酒時候是朋友,現在是朋友,將來也是朋友。”


  羅藝看了魏勇一眼,眼中悲色一閃而過,相要再說些什麽,終是沒能說出口,隻是歎了一聲,轉身上了那馬車。那車夫見狀,也跟著上馬,揮鞭嗬斥,駕了那馬車折頭而去,不一會兒,那車馬已遠遠成了一個小小的光點。


  “後會有期.……後會無期……”魏勇看著羅藝遠去的方向喃喃道:“後會無期。”


  獨馬百無聊賴,孤行便顯路遙,來時不過片刻的路程,此時回去竟生生行了快兩個時辰。待得入城之時,頭上明月已掛正中,長安千裏夜色,此時一染清輝,路如曲水屋如銀,其中孤馬如舟,載一悵然客,悠悠入城,隨水而動,不知要漂往何方。


  忽聽得一陣騷動,魏勇一驚,登時從沉思之中醒轉。他抬頭看去,見是一隊鐵騎浩浩蕩蕩奔馳而至,片刻已經奔至麵前。那領隊之人他認得是秦王府的一個副將,因而忙問道:“怎得半夜這副裝容?是要去抓亂黨嗎?”


  “原來是魏將軍。”那領隊副將見是魏勇,忙勒馬行禮道:“回稟將軍,屬下是要出城拿人。”


  “什麽人?竟然還要這般大動幹戈連夜出城搜捕?”魏勇微微疑惑,心想秦王殿下未免做事太不留情,有道是樹倒猢猻散,如今建成太子已死,他的手下一日之間早已四散奔逃潰不成樣,高祖如今隻剩他秦王一個子嗣,這天下不傳給他卻又給誰?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對建成太子的手下趕盡殺絕呢?這般想著因而問道:“是秦王下的命令?”


  “不不,是秦王殿下的孩子被人劫走了。”那副將答道:“秦王現在還不知道。”


  “孩子?是雲錦姑娘的孩子?”魏勇微微一驚,登時想起先時密林之中羅藝馬車裏的嬰兒哭喊之聲。“什麽時候丟的?”


  “具體時間屬下卻也不知道。”那副將道:“當時雲錦姑娘難產而亡,眾將士又忙著抵抗薛萬徹的亂軍無暇顧及,便隻留了產婆在屋內看護,待得擊退叛軍,又忙著增援秦王,以至於竟忘了此事。等一切處理妥當,眾兄弟打算回府搬運屍體之時才發現那產婆不知被何人殺了,新生的嬰兒也不知去向。”他說到這裏臉現憂色道:“秦王殿下雖不待見雲錦姑娘,但好歹也已行過夫妻之禮。這孩子怎麽說也是皇家血脈,要真找不到了,隻怕屬下這一幫兄弟都落不了好下場。秦王殿下待人一向仁慈,想來隻有太子殿下的殘部才會行此手段,如今長安城大大小小已被兄弟們搜過了,若不再城內,那定是已經逃亡城外了。我這得帶著兄弟們分追各個大道,沿路訪查才是,卻不知將軍有沒有什麽線索?”


  “這我卻不知。”魏勇眉頭微皺道:“此等大事,片刻不能耽擱,這樣,你們速速出城搜查,我這便去見秦王,雖不能給你們免罪,但好歹也能穩住秦王殿下,給你們多爭取一些時間。”


  “如此多謝將軍了,事不宜遲,屬下這便去了。”那副將本自煩躁,聽魏勇說要給自己求情,不由得感激涕零,拜謝了一番,卻又不敢再多耽擱,因而便帶著眾人匆匆出城,隻留下魏勇一個人在那大街上出神。


  “看來,今日的恩恩怨怨,要拖到十幾年後了。”魏勇歎了一聲,呼喝一陣,那馬便飛馳而起,帶著他直奔皇宮而去。


  馬蹄如飛,青石長街又無行人攔路,不過片刻時間,魏勇已飛馳至秦王府內。下馬入門,兩側守衛紛紛列隊行禮。魏勇眉頭微皺,並不說話,因為他隔了院已遠遠看見,秦王殿下正獨自坐在欄下出神。


  “魏將軍,這麽晚了你來作甚?”李世民臉上無悲無喜,隻是看起來微微有些麻木,映著燈火更絕詭異,不似是人,竟像是個扯線木偶一般。


  “卑職.……卑職……”魏勇本想稟告孩子被搶一事,但一瞥之間已看到了屋內雲錦姑娘的屍身,他想起與妻子的對話,忍不住心裏一酸,因而說道:“生死無常,人各有命。希望殿下節哀順變。殿下的孩子,屬下們竭盡全力一定會找回來。”


  “我不悲哀。”李世民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勉強,說道:“隻是一下子沒了兄弟,沒了妻兒,現在連父皇也不願見我。有些.……有些……”說到這裏卻不知該說什麽。


  “那個孩子.……”魏勇見李世民這般,也不敢再說什麽,隻是試探性地問道。


  “隨他去吧。”李世民搖了搖頭,伸手拿起地上的酒壺飲了一口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乏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卑職告退。”魏勇拜了一拜,卻也不敢再說什麽,隻是靜靜地退出了秦王府。上馬回頭,對著那明月歎了幾歎,終是揮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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