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恨朝親湧 權橫一脈血骨淺
山中的夜晚格外靜謐，近天處月明星稀，隱沒在半山腰的房屋卻見微明燈火，如同一位目光深邃的老者，靜靜地看著這輪回天下，卻又對百態蒼生不置一言。山腳處一排燈火蜿蜒，不時還夾帶著盔甲摩擦，戰馬嘶鳴之聲。領隊的將軍臉上頗有驚懼之色，一旁隨行的青衣女子卻是麵如霜雪。數百人的隊伍默默無言，如同潛隱著的毒蛇，一點點朝著半山腰的山莊行去。
“周姑娘，陛下說太子……不，逆臣李建成會來這裏，可是真的嗎？”那將軍與女子並行於隊首，顯得有些驚懼。他本想說太子殿下，但被那姑娘的眼神一瞪，忙便改了口。“那逆賊武藝高強，倘若他真來此地。隻怕我這點兄弟人手不夠啊。”
“你怕什麽？陛下派我過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周雪可坐在馬上，卻並不轉頭，隻是冷冷道：“莫非你覺得信不過本姑娘？”
“不不不，陛下派來的人，卑職自然是不敢懷疑的。”那將軍不知周雪可武藝如何，但見她不過十來歲模樣，坐在馬上連腳踏馬鐙都顯得有些勉強，心中卻又如何能信得過她。他這般想著，不由得又陪著笑問道：“隻不過那惡賊功夫太強，倘若眾兄弟和他動起手來，刀劍無眼，卑職怕到時候難保姑娘.……”
“你嫌我礙事嗎？魏將軍！”那將軍話未說完，隻聽得噌的一聲，電光石火之間周雪可已拔出腰間長劍。青光過眼一瞬，她折手送出，寶劍空旋一轉，刷的已搭在了那將軍的頸前。那將軍脖頸間的金鱗甲被那寒劍一劃，登時便被劃出了一條大口。隻聽得嘶嘶馬鳴，眾軍將紛紛勒馬停住，氣氛登時顯得凝重了起來。
“不……不敢，卑職該死。”那將軍見這寶劍這般鋒利，哪裏再敢動彈，他見周雪可長劍橫在自己脖頸，不由得忙討饒道：“姑娘饒命，卑職該死，還請姑娘高抬貴手，饒卑職一次。”眾軍將見他二人這般，不由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饒是如此，卻無一人敢上前製止。
“哼！”周雪可瞥了那將軍一眼，長袖一動，便將浮瑩劍收回鞘中，隻冷冷道：“保護我？你有那個本事嗎？到時候管好自己，不要給我添亂便是！”
“是……是.……”那將軍見周雪可收劍，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連連拱手道：“一切全憑姑娘做主。”
眾軍將麵麵相覷，沒想到這女哇哇年紀不大，功夫當真了的。將軍聽眾軍議論，不由得轉身過來罵道：“嚷嚷什麽？都給我閉嘴！嚇跑了逆賊，我拿你們試問！”
山莊裏雲霧繚繞，身在其中看不見山腳下的光景。大堂之中，兩側低頭陪侍的童子臉上早已布滿了驚懼之色，雖是強忍著不肯出聲，但手中茶盤裏茶具的震顫之聲卻是清晰可聞。正中央茶幾兩側對坐的二人神情自若，談笑言語之中便如同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他二人一個布衣殘劍，一個白發長髯，不是別人，正是李建成和秋竹老翁。
“殿下果然是性情中人，和你兄弟卻不像。”秋竹老翁飲了盞茶笑道：“明知今晚我山莊將逢大難，卻還不顧危險前來相救。此等俠腸熱骨，當真叫人感激。”
“既然老先生知道我弟弟要來與您為難，卻又為何不早些離去？”李建成此夜與鶴雲閑分別之後便即攜劍入山，本想提醒秋竹老翁早些逃走以躲避大難，卻不曾想他明知秦王發難，卻還是自若如常，非但不曾逃走，還還請自己一同飲茶。李建成雖是不解，但見他這般鎮定，卻也不便多言，隻應了他請，對坐相飲。
“人世無常，生死有定，秦王固然勢大，可逆天改命，他卻還沒有這個本事。”秋竹老先生哈哈一笑道：“我命何如，我心中早已了然。殿下與其擔心我，倒不如多想想自己該何去何從。”
“還請老先生解惑。”李建成道：“我兄弟二人非今世之人，不過機緣巧合，來這迷幻鄉裏遊了一遭。是福是禍雖不明了，如今劫滿緣盡，自然應複回原世，但餘弟追虛逐幻，貪戀與此不願與我同去。說實話，建成實在不知應當如何是好。”
“殿下去意已決，老夫看得出來。秦王不願同去，老夫也不感意外。”秋竹老翁笑道：“既然各持己見僵持不下，如何不各自相讓一步，取個折中之法？”
“折中之法？”李建成微微一怔，不知秋竹老先生是何用意。“還請明示。”
“你二人天命氣數青史有定。你在玄武門之下死裏逃生，本已經是逆天而行。這些年想來早已了解了此舉的後果了吧？”秋竹老翁笑道：“敢請借右臂一觀。”
李建成微微皺眉，但頓了一頓，卻還是伸出了右臂。秋竹老翁將他衣袖撩開，一節枯木般的手臂赫然入眼，隻驚得一旁的童子啊的一聲叫喊出來。
“比我想得卻還好些，想來那些靈芝仙草卻還有點藥效。”秋竹老翁笑道：“依我來算，你現在這節手臂本應該是一節枯骨。但你此時卻還能持劍。想來有人關心你勝於自己啊。”
“還不知老先生所謂折中之法是何。”李建成知道秋竹老翁在說鶴雲閑，卻並不跟話，隻問道：“這和我這節手臂有什麽關係？”
“秦王想逆天改命，但終究敵不過天數。”秋竹老翁放下李建成衣袖道：“便是他拒絕那些道士的毒丹，躲過了歸劫之期，他的身子也會和殿下你一樣，逐日枯朽。縱然用盡萬般靈丹妙藥，得以苟延歲月，最後終不免化為枯骨一攤，長埋於黃土之下。”
“先生的意思是……”李建成抽回手臂，眉頭微微一動。
“倘若秦王知道便是萬般掙紮也難以逃脫天命，想必對殿下您的想法就不會那麽強硬了吧。”秋竹微微一笑道：“隻不過如此一來。他還能在這歌舞升平之世中受享個幾十載，你卻要獨自忍受歸劫之苦。待得他歸劫之日，你再勸他同你共飲這夢煙散，一同得歸本界，你道如何？況且如今大唐初立，四方民怨未平，天下大局未穩。秦王雖是不仁，但天下仍然需要這樣一個君王。你何不先助他安定天下，再談你二人歸劫之私？”
“唔……”李建成劍眉緊蹙，不知如何回應，正踟躕之間，卻忽地抽劍而起，轉身格下一支冷箭。一旁的童子聽到聲響，早已嚇得丟了茶盤朝著後堂跑去，可秋竹老翁卻仍是麵容平穩，絲毫沒有驚慌的意思。
“多謝老先生解惑。”李建成長劍旋舞成屏，擋在秋竹身前道：“隻可惜時間倉促，不能和老先生促膝長談了。”話未說完，手中長劍已擋下了數十枚箭矢。
“君子之交淡如水。”秋竹笑道：“能交到殿下這樣的朋友，老夫也算無憾了。”
“還請先生快些離去吧。”李建成一麵格擋屋外射進來的箭雨，一麵道：“倘若一夢醒來，建成還能記得此間之事，到時一定登門拜謝！”這般說著，腳下一動，整個人便揮舞著長劍，朝門外衝了出去。
“但願如此。”秋竹老翁看著李建成衝出門外的身影微微一笑，手掌一翻，一隻幽藍色的蝴蝶便出現在手掌之中。“我是必須要走的了。隻是卻實在有些擔心這位小友，你便替我留在此地好生看護，莫要讓那糊塗君王亂了天命，遺禍後世。”
蝴蝶微微振翅，便似是聽懂點頭了一般。秋竹微微一笑，抬手輕輕一送，那蝴蝶便即飛起，出了側窗，空中幾個折轉，便即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