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長劍出 卻驚冰下鬼
冬意愈濃,縱是江南寒晚,終還是入了這萬裏肅殺。那天氣轉雪為晴,卻又消晴入雪,隻是這次勢頭卻是遠勝於先時。那大雪飛舞,碎玉遍撒六合,迷蒙了遠山近水,九州褪了諸般顏色,盡數成了茫茫一片。夜光之下,玉路曲折蜿蜒,車馬行絕,古渡空橫冰舸,魚蝦匿跡。畫裏江南,總還是入了深冬。
忽聽得一陣馬蹄聲漸近,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雪路之上,隱約看得見幾個墨點。再過得片刻,那幾個墨點離得近了,原來是兩男兩女,前後四個行人。他四人都穿了寒袍,戴了箬笠,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隻是礙於風雪大盛,看不清楚模樣神情。隻聽得其中一人道:“也不知道雨淑妹妹現在怎麽樣?那些惡人也不知會不會給她添些衣物。”接著另一個聲音道:“還是快些趕去赴約,便是天羅地網,我和老頭子也一定要救出雨淑姑娘。”
這說話的二人便是木惜憐和李奉英二人,他二人各自乘了一匹黑馬,並排行在大司馬和連池心之後,前後離了約有十餘步。鵝雪匆急,馬行甚緩,那風聲在耳邊呼呼亂響個不停。他二人離得甚近,但彼此說話,卻不得不大聲呼喝,饒是如此,仍是聽得不甚清楚。隻聽李奉英大聲問道:“你師父怎麽會認識老頭子?”
“我也不清楚。”木惜憐搖了搖頭,忙用手按了按頭上的箬笠,免得被風吹走。她本想將前因後果同李奉英仔細講明,但一來想到師父定然不願別人重提她舊事,二來自己對大司馬並沒什麽好感,再加上此時風雪愈濃,她便就沒了興致,隻是胡亂搪塞一番,並不多話。
李奉英微微皺眉,卻也猜到了七八。他前一日撞到大司馬和連池心在屋中舉止親密,知道他二人定是故交。隻是問及二人關係之時,大司馬言辭閃爍,連池心更是閉口不言。他雖猜到了一些,卻終難想到二人的關係如何。“反正啊,不是熟人,就是兄妹。”李奉英喊道:“我看前天他倆人的模樣,倒真像是失散了幾十年的兄妹一般。”
“你如今不過十七八歲……”木惜憐嘴巴一歪,白了他一眼道:“又怎知道兄妹分離幾十年是什麽光景?”她話未說完便即後悔,抬眼一看,果見李奉英臉上已籠了一層陰雲。她見李奉英這般,知道自己口不擇言,戳到了李奉英傷心之事,忙道:“我不是故意這麽說的,你別往心裏去。”
李奉英勉強一笑,知道她生性如此,說話不經大腦,微微搖了搖頭道:“沒事。”隻是他說沒事這兩字時並未用力,木惜憐雖看到了口型,但礙於風雪,卻聽不到聲音。木惜憐本想再勸,但見李奉英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便不敢再胡亂多言,也跟著止了聲。
連池心和大司馬在他二人前麵不遠處並行,一路無甚言語,此時連池心卻忽地轉頭問大司馬道:“那個叫奉英的孩子,發生了什麽事?”原來她內功深厚,方才李奉英同木惜憐的言語已給她聽了去。
大司馬內力與她相當,方才李木二人的對話他自然也是聽得清清楚楚。他和連池心一路行來無話,心中甚是尷尬,此時連池心開了話頭,他心中自然歡喜,當下便將李奉英生平遭遇簡單和她說了一番,隻是於幽並客他也並不了解,隻是一語帶過,並未多言。
“小小年紀便經曆了這麽多事。”連池心輕歎一聲搖了搖頭道:“但願這孩子將來能有個好的歸宿。”
“大概吧。”大司馬微笑道:“雖說無父無母,好在身邊卻也有不少朋友。”他二人功力相較李木二人深厚,自然便不需要像李木二人那般大聲說話,風聲雖響,但他二人談笑自若,全然並不在意:“我也挺喜歡這娃娃的,老來一把骨頭,權當養個孫子了。”
“我聽憐兒說,這孩子搶了她的發簪。”連池心想起木惜憐所說之事,不由得微笑起來道:“倒真像你的性子,連搶簪子的樣子都和你一樣。”說到這裏,不由得看向大司馬,眼中無限柔情。
“老夫可沒這娃娃這麽呆。”大司馬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不過這簪子我太多年沒見,一下子卻沒認出來。”他說到這裏,便想到當年自己和連池心的種種往事,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分。“當初拔了你的簪子,你嚎啕大哭的模樣,我卻還記得。”
“但願這兩個孩子不會再像你我一樣。”連池心說到這裏,語氣不由得微微傷感。大司馬此時已是個白發老者,自己現在也一般的芳華不再。她雖尋著了大司馬,卻終不能再續前緣,不過是隨行相伴,了此一生殘念罷了。“憐兒性子比我還倔,我.……我很是擔心她。”
大司馬見她這般神情,已猜到她心中所想。他知李木二人已生情愫,卻也知道李奉英和阡陌已私定了終生。青心兩分,終不能容第三人。三妻四妾自然尋常普遍,可李奉英心性,定是不能一心拆為兩份,便是可以,阡陌尚不能說,依著木惜憐的性子是萬萬不會同意的。他想到此處也是為難,因而便安慰道:“但願如此吧。”說了這句,卻不知再該如何安慰,一時間便又卡住,半晌無話。
四人又行了一陣,那雪愈發下得緊密,風卻漸漸止歇。眼見道路漸窄,終不能見,已到了人跡稀少之地。止馬遙凝,卻是一段還未結冰的水路。說是水道,但那水脈四通八達,廣有數裏,且粗細各不相同,相距遠近不一。其中鬆柏森森,雖蓋了積雪,仍可見青枝綠葉。其中隱約可見房舍形影,似是個船塢,又像是個莊園。四人下馬上前,尋了入口,便朝那房舍去了。
“小心有埋伏。”眼見天色已晚,連池心握劍在手,緩步慢行,絲毫不敢怠慢。餘下三人也是一般地警惕。他四人栓了馬,又行了一陣,來得一所大宅院門前。那宅院看起來甚是凋敝,但規模卻甚是宏偉,方才他們遠遠看到的,便是這宅院的一角。
“夢幽穀……”連池心抬頭往門匾上看去,喃喃道:“明明是所住宅,卻要取個山穀的名字,倒也好笑。”
“夢幽穀?”大司馬微微一怔,不由得皺起眉頭。連池心見他這般,便問道:“你來過這裏?”
“這倒沒有。”大司馬喃喃道:“夢幽穀……太子當年曾經與我說過這個名字.……”他撓了撓頭發,忽道:“我想起來了,太子殿下與我提起過,他當年兵至此處,曾與秦王在此地休養了數月。”他說到這裏卻又皺起眉頭道:“那人怎得會將地點定在這裏?”
“難不成那惡人是李建成的殘黨?”木惜憐不知大司馬和李建成的關係,隻知道世人稱李建成為謀逆之人,因而便就以為李建成是個惡人。她恨恨道:“果真是惡貫滿盈,生前自己作惡,死了手下還要害人。”
她這般一說,大司馬臉上神色登時變得甚是難看。連池心見狀,忙看向木惜憐,示意她不要再說。自己卻轉了話頭道:“未曾見麵,不可妄加揣測,先進去再說吧。”說著輕輕一推,那大門便即打開。
四人往園中看去,隻見那庭院甚是廣闊。一副桌椅在旁,月光之下看得清楚,已化冰覆雪。而院子的正中央,卻直直地站了一個人。那人負手而立,白發飄飄,一身雪衣微微飄動。身子正對他四人方向,頭顱卻是低垂,整個人一言不發,不知是何用意。
“雪若!”連李蘇三人還未開口,木惜憐卻已認出那人是自家丫鬟雪若。她怒喝一聲道:“你這賣主求榮的賤婢!居然躲在這裏!”三人還未來得及伸手,她便已縱身撲上,淩空隻一躍,便已撲至雪若麵前。她左手虎爪一探,已緊緊扼住了雪若咽喉,緊接著右手長劍揮起,劈手便要朝雪若額頭砍去。
連李蘇三人見她上來便這般莽撞,忙跟上前去,想要將她攔下。隻聽得連池心喊道:“不可殺她!留下活口問訊。”說話之時人已躍至她身旁。連池心抬手便欲抓她手臂,可手勢未成,卻見木惜憐神色大變,那原本抓著雪若脖頸的手竟觸電般地撤開,整個人猛地倒退兩步。她心中疑惑,便要相問,卻聽得木惜憐顫聲道:“死……死了?”
連池心一驚,便即扭頭,一看之下,果見麵前那叫雪若的婢子麵容慘白,身形僵硬,嘴唇早已凍成黑紫。她眉睫上積了一層雪,連眼瞳也已凍硬,顯然已死去多時。連池心眉頭微皺,一時卻也甚是疑惑,不知這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又是誰將她殺死。
木惜憐由怒轉驚,此時仍是驚魂未定。她雖多年練劍,也傷過不少人,但終究還是沒取過別人性命,再加上此時全無防備,忽然察覺自己手中抓著的是個凍僵的死人,如何能不受驚嚇。她身子顫抖不止,臉上神情恐懼,李奉英看在眼裏,忙抓住她雙手,一番安撫,這才讓她平靜下來。
“死了已經很久了。”大司馬繞到那屍身後道:“看樣子是被人殺死後綁在這裏的。”連池心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隻見雪若身後貼身插了一根鐵棒,而她的雙手,正被反綁在鐵棒之上。
“可為什麽要殺死他們自己的人呢?”李奉英不解。
“大概是為我們準備的見麵禮吧。”連池心眉頭微皺,環視了一周,將長劍拔出,神情甚是嚴肅。
“殺雞儆猴.……”大司馬一言未必,忽聽得呼呼風起,夜色之中,眾人隻覺脊背一涼,忍不住一個個屏氣凝聲,不敢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