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石城飛血痕
就這樣,一個帶領千軍萬馬的將軍和一個落魄漂泊的琴女相識了。竇娘膽小怕生,不願與他人講話,竇建德知道她在意身世,便也不強求。礙於竇娘是個女子,天天與自己待在一起,出入多有不便,竇建德便依照竇娘的心意,為她做了一身黑衣,和一方鬥笠。如此一來,眾人隻知道將軍身旁多了一個隨行,卻不知那人是個女子。二人天天形影不離,白天同吃,晚上同住,隻是男女有別,雖在一個帳內,竇建德將竇娘安排在床上,自己則和衣而睡。如此十幾天,終於趕到了石城。
當時王世充氣候未成,手下不過千人不到,因為缺乏經驗,盲目行軍突進,被李密尋了破綻,圍在石城。李密自知王世充和竇建德已成聯盟,便想著借此機會將二人一網打盡,因此雖圍著石城,卻隻圍不攻,暗地裏調撥軍隊,將附近的盟軍盡數調遣了過來,總的湊了近萬人,又放出人手,將王世充被圍困的消息偷偷告訴竇建德。果不其然,竇建德聽到消息,立馬便調撥了一萬人馬,浩浩蕩蕩地開赴石城。自覺萬事俱備,李密此時隻需要靜等竇建德前來,自己則來個甕中捉鱉。
竇建德軍隊到了石城,看到圍城的軍隊不過數千人,便一舉出擊,衝了進去。李密一看竇建德長驅直入,絲毫沒有懷疑,不由得心中大喜,忙下派命令,讓軍士們不得迎擊,隻需佯裝撤退。竇建德果然中計,以為李密大軍不堪一擊,如此想著便將軍隊開入石城,豈料軍隊剛剛入城,周圍山崗上瞬間出現無數敵軍,瞬間將這石城再一次團團圍住。
“你怎麽能這般糊塗啊?”剛一進城,王世充便一把抓住竇建德痛哭道:“他李密圍我是假,借機抓你是真。你怎麽能這般幼稚?輕易地就上了他的當啊?真的是天亡我也啊!!”
“王將軍你這就差了!”眼見石城被圍,竇建德雖也是眉頭緊鎖,但卻正色道:“我缺少行軍打仗的經驗是真,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他李密圍困致死啊。如果我放任不管,那我和你結盟,有有什麽意義?”
“唉!”王世充聽竇建德這般說了,不由得仰天長歎一聲道:“若是太平盛世,你倒是可以做一個知己,可如今天下大亂,你這般宅心仁厚,以後隻會害了你,還有你的親人啊。唉!也罷了,如今咱們被維石城,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說著長歎一聲,頹然去了,留下竇建德在這裏一言不發。
夜裏,竇建德無心睡眠,獨自一人起身在那城牆上踱步,遠遠望去,遠處山頭上亮光一片,全是營火,那是李密圍城的軍隊。“唉,難道我真的要命絕於此嗎?”他長歎一聲道:“想我當時不過一個百人長,因看不過隋朝暴政,才落草為寇,承蒙鄉鄰父老愛護,帶著這萬餘人四處飄搖,本以為能圖個安穩過上幾天好日子,難道便要在此終結了嗎?”遠望天邊明月如鉤,月下一隻鴻雁啼聲淒苦,聲聲悲切,直聽得竇建德落下淚來。
“你哭了?”身後女子的聲音響起,拭淚轉身,便見月光下竇娘一身白衣,映著月色,宛若淩波仙子。竇娘長發飄搖,浸著夜風飛舞。她的眸子清澈如雪,看著眼前的竇建德,露出童稚般的神情“為什麽要哭?”
“我哭是因為我怕。”竇建德見竇娘沒有穿寒衣,便脫下自己的長袍為她披上,輕輕地撣去她發上的雪花。
“怕什麽?”竇娘微微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
“我怕,我不能保護你和大家了。”竇建德溫柔地笑著道。
“是因為城外的那些人嗎?”竇娘轉頭,指著遠處山頭的營火問竇建德。
“是的。”竇建德看著竇娘,眼中露出一絲淒涼之色。
“你的眼睛沒有光了。”竇娘忽然伸出手,放在竇建德的眼睛上道:“我該怎麽才能讓它重新亮起來?”
“這次,隻怕有些困難呢。”竇建德微微一笑,握住竇娘的手道:“畢竟,對麵人數,是我們的一倍不止。”
“要把他們通通殺掉嗎?”竇娘看著那營火,忽然說道。
“我並不想殺人。”竇建德搖搖頭,放開了竇娘的手,轉身想城外看去道:“當初落草為寇,不過是為了混口飽飯,不被餓死,可後來追隨我的人越來越多,我沒辦法,隻能起義。可正如我之前說的,誰的性命都是獨一無二的,如果天下太平,誰又會去碰那刀兵殺人呢?如今我們被圍石城,如果不能突圍,終究難逃一死,我死了並不重要,可一想到我一死,你們也終難逃一死。想到這裏,我便不由得難過。”
“我不關心別人。”竇娘搖搖頭道:“他們怎樣我不關心,我不想讓你死。你告訴我,我該怎麽救你?要殺掉城外的人嗎?”
“目前來看,也隻有這樣了。”竇建德苦笑道:“等明晚我派一隊人護送你突圍,但願能將你平安送出去吧。”
“我要和你一起。”竇娘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去別的地方。”
“再說吧。”竇建德溫柔地笑道:“回去好好休息吧。”
“嗯。”竇娘點了點頭,將雪襖脫下交還給竇建德,竇建德接過,還想再說些什麽,那竇娘已經獨自去了。
且說竇娘回了屋子,換上黑衣鬥笠,將那桃止鬼琴取了,從琴盒裏取了一把銀丹在手,看了院中那些隨著竇建德一同落入這石城陷阱的流民一眼。
“對不起。”竇娘看著那些流民,臉上且沒有一絲表情。
深夜,竇建德正在安睡,卻忽然被闖入的侍衛驚醒。
“報告!”那侍衛驚慌失措,一臉驚恐的神情。
“怎……怎麽了?”竇建德緊張的問道:“李密進軍了?”
“不!……”侍衛道:“不知城外何人,正在與李密的圍城軍隊大戰!”
“大戰!?”竇建德驚訝地問道“哪裏來的友軍?”
“不……”侍衛道“隻有一個人,好像是個琴師!”
“什麽!?”竇建德大驚:“莫非是……快帶我去!”說著,忙穿衣起身,隨那侍衛出門。
城牆之上,竇建德一眼便看到城下烏泱泱的一片,全是敵人。不,應該說是屍體,堆積如山的屍體。不遠處,一個黑衣琴師身處千軍萬馬之中,敵人將她層層圍住,卻始終不能奈她如何。隻見那琴師的雙手在那古琴上上下翻飛,一道道銀光從那古琴嘶鳴著飛出,破雲懾月,在那萬人組成的包圍圈上撕開一道道裂口。兩三點刀劍怒吟,四五處琴歌劍舞,人頭飛旋,斷肢粉碎,那哪裏是眾人圍著琴師,分明是琴師追著眾人!像一條衝入羊群的狂獅,盡情地享受著麵前美味的盛宴。
“那是何方神聖?!竟有這般能耐?”王世充看著敵陣之中來去自如的琴師讚歎道:“莫不是天神下凡?助我等脫離大難?”
“不。”竇建德眉頭微皺,看著萬軍叢中的那道倩影。
“那是一個,想保護心愛之人的凡人罷了。”
古琴聲聲索命,銀光映月生寒,待到琴曲聲歇,那一身黑袍早已變為赤色。
寒風刺骨,鵝雪紛飛,城外雪原上如今已是赤紅一片。那琴師收了古琴,迎風而立,望著城上的竇建德,一言不發。
“開城門!”竇建德忽然大喊,轉頭向城門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