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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幽客驚古道

  貞觀初年,關內大澇,翌年大旱,複興蝗災,太宗無何,大赦天下,是以民怨漸消。然河南一帶,災情甚急,尤以許汝等地最重,加之地方官吏貪贓枉法,私吞賑災錢糧,以至於災情愈發嚴重,個別地方田內顆粒全無,百姓食不果腹。故時人多逃往陝西一帶,但求安飽。


  河南道中,一行難民正在那崎嶇山路中緩緩前行,因其多為婦孺老幼,且隊伍頗長,故而行進極慢,這便是那關內大旱無處安生方才逃荒的汝州難民了。天災難抗,人力何為,州中年輕丁壯之人早已逃往他鄉,剩下老幼,腿腳不便,卻也不堪坐以待斃,遂商定日子,收拾細軟錙銖,一同離去,生死一搏,聽天由命。


  展眼已到了晌午,太陽本就毒辣,這時更得了勢,宛如一個大火球一樣懸在眾人頭上,那些人本就多為婦孺黃發,如何受得了這樣的溫度?不一會兒,便接二連三有人中暑暈厥。那領隊老者無法,不得不發令停下隊伍,尋了個背陰的崖壁,令大家暫做休息,順便照理那幾個中暑之人。


  那隊伍剛安頓下來,其中一個小男孩便跳將出來,跑到那領隊老者麵前說要水喝,那老者白眉微皺一下,還是從身旁那騾車上取了個半鼓的牛皮袋遞給了男孩,說了句:“省著點喝。”那男孩點頭嗯了一聲便跑了回去。老者追眼望去,見那男孩拿了水袋,卻不喝水,正疑惑間,隻見那男孩將水袋啟了瓶塞,向一位躺坐在一邊的婦人嘴邊喂去。那婦人嘴唇微張,喉間翻動,正是剛才中暑之人中的一個。老者心中讚許,見他給那人喂水之後又跑去給其他中暑之人和孩童喂水,不禁微微點頭。


  那男孩名叫李奉英,年五六歲,本是個棄嬰,那白眉老者便是收養之人,說起收養之事,那是武德九年六月末。


  六月天公難侍,夜半雷雨交加,那老者夜正假寐欲眠,忽地傳來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開門看去,見是一個黑衣人,一抱一牽,領了兩個稚子。見他開門,不由分說便將兩個孩子塞到他懷裏,手裏比劃個不停,嘴裏啊啊不斷,竟是個啞巴,見老者一陣疑惑,那人著急,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起頭來。


  老者無法,說答應便是。說著將二子安置在榻上,轉身去扶那人起來進屋,又忽感覺到那人身體顫抖,再細看去,他身上竟有一二十處刀傷,身上所穿,哪裏是什麽黑衣,分明是浸滿了鮮血的尋常衣服,夜色如墨,燭火暗淡,竟未看出。


  老者大駭,見那人腳下土地已經是一片暗紅血跡,便想扶他進屋養傷,那人知他用意,連連搖頭相拒,伸手指了稍大點的孩子,漲紅了臉頰,才勉強吐出幾個模糊的字:“李……奉.……英.……”又指了指仍在繈褓中的女嬰道:“李……雲.……錦.……”說著又拜了一拜,忽地起身奔了出去,老者追出門去,哪裏還見得到。雨勢愈急,血跡漸消,老者回屋鎖門,看著床榻上酣睡的二子,隻覺恍恍惚惚,如夢一場。


  奉英給眾人喂水之後,又喚了雲錦過來,將最後一些水喂了她。然後仍是跑過去,笑嘻嘻地喚了聲爺爺,舉手便要交還空空如也的牛皮袋。


  老者並未接過水袋,而是笑著揉了揉李奉英略顯蓬亂的頭發,想這孩子小小年紀便如此懂事,不由得心下大喜,便要說些嘉獎的話語,正要開口,卻聽得身後利器破風之聲,身子剛轉過去,便迎麵飛來一箭,正將他穿顱而過,登時斃命。


  奉英正待爺爺誇獎,忽見他被人射死,頓時嚇得跌坐在地上。隻聽得百步外馬鳴蕭蕭,原是一群巡山的強盜。那些強盜共二十多人,其中多是當地的潑皮沒落戶,因好吃懶做,又遇天災,無可奈何之下,竟圍山築寨,做起殺人放火的勾當來。今日巡山,看到這一幫流民,不由得像惡狼一般撲將過來。


  族長被殺,難民頓時騷動起來,四下奔逃。可強盜有馬,哪裏肯放他們離開,那領頭大哥高聲喊道;“男的都殺掉,沒用。女的留活口,給兄弟們享受。小孩子也別殺.……”說著笑了一笑,露出滿嘴黃牙繼續說道:“好久沒吃嫩肉了,可別先殺了,死了肉就酸了。”眾強盜哈哈大笑一陣便勒馬四下去追逃散的難民,遇到男的便一刀砍死,若是年輕婦女,便擒上馬去,百般猥褻。幾個孩子不跑也罷,一旦逃跑,便被人從身後一箭射死。頓時四下一片哭嚎,眾人求天禱地,隻盼有人來救,可這荒郊僻嶺,哪裏有人能救?展眼間難民已被屠戮大半。


  奉英呆坐在原地,看眼前慘狀,想要逃跑,可兩條腿竟軟不能動,隻是將那牛皮袋抓的更緊,也說不出話來。他得四下看去,不多會兒便瞥見雲錦亦和自己一樣呆坐在一具屍體旁邊,強盜見她嚇癱,亦未上心,反而無多大危險。


  不過片刻時間,除下幾位婦女孩童,其他難民被屠戮,那強盜頭子伸手把癱坐在地上的奉英抓上馬去,勒在身旁,旁邊早已有人搜羅了難民財物糧食,又有人將剩下的幾個孩童婦女擒上馬去,帶頭大哥勒韁回馬,那馬頭將轉過去,身後就傳來一陣冷笑,便聽到人說:“光天化日,殺人放火,真是沒有王法。”語氣冰冷,音色甚是低沉,竟不似人聲。強盜頭子以為是官兵來到,驚地回身看去,哪裏有什麽官兵?卻是一個蒙麵黑衣人傲風而立,那人一身黑衣,麵罩黑布,連頭上鬥笠都是墨色,背上一把唐刀,亦是純黑一片,想來是時常夜間出沒,好掩蓋行跡。


  那強盜本來害怕,如今見他隻身一身,不由得又狂妄起來,舉著馬鞭指向他,甚是不屑地問道:“在這個地方,老子說的話就是王法,你又是什麽東西?趕緊給老子……”‘滾’字還未說出口,隻聽得身後三丈處有還劍入鞘之聲,緊接著便是一陣切膚斷骨之痛,原來持鞭的手臂已不知何時被人從手腕處砍去,那強盜吃痛尖叫起來,再向前看,哪裏還有什麽黑衣人?


  “舌頭太長,可是要吃虧的。”黑衣人冷冷一聲,嚇得那強盜猛地回頭,勒馬退了數步,連懷中奉英,也嚇得拋在地上。“你是幽……”那強盜忽然想起什麽,脫口而出,可這幽字剛說完,隻見寒芒一閃,那黑衣人已然立定,伸手還劍入了背鞘。鐔鞘相擊,哢的一聲,那強盜首級應聲滑落,頸脖之處頓時血如泉湧,眾人大駭,皆退了數十步。那黑衣人對了那無頭屍體說道:“我說過,舌頭太長,可是要吃虧的。”說著轉身環視,帶起一陣微風,那馬上屍體也應勢而倒,驚得那馬躍蹄嘶鳴不止。


  眾強盜驚恐不已,皆抽刀相對,卻無人敢上,那黑衣人也不言語,目光四下搜尋,眾人疑惑他身份,卻苦於他蒙著麵容,看不清楚,也無人敢問。一時間,周圍寂靜無聲,氣氛甚是詭異。


  忽然一陣哭聲傳來,嚇得眾強盜均是一顫,紛紛循聲看去,原來是奉英雲錦幾個孩子,屠戮發生的太快,隻嚇得幾個年幼的孩子忘了哭泣,如今見滿地屍體,親人也被屠戮,不由得害怕的大哭起來。


  眾人被哭聲吸引,不由得分心了片刻,那黑衣人卻在這瞬息之間拔劍突至人群之中,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斬殺四五名強盜,而後仍是還劍入鞘,傲立無言,剩下的幾名強盜,嚇得魂不附體,從馬上跌落下來,連武器也拿捏不住,丟在地上,沒命的跑開,可剛跑出幾十步,便紛紛僵立在原地,緊接著撲通幾聲,首級竟紛紛從頸脖之上滾落下來,原來早已中劍,隻不過劍利手疾,一時之間斷口之處竟沒有裂開罷了。


  十多個強盜,竟在頃刻之間斃於一人之手,幸存下來的十來位難民不知是感激還是害怕,竟沒一個人敢上前致謝,隻是圍站在一起瑟瑟發抖。那黑衣蒙麵人也不言語,放步走到奉英身邊,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奉英哭的傷心,未曾理會,那人也不言語,站起來拔劍一揮,一名難民便瞬間倒斃。眾人嚇得倒退數步。奉英也是嚇得猛一哆嗦,止了哭聲,呆呆地望著那黑衣蒙麵人。那人見他仍是不答,那人便又舉劍,瞬間揮劍欲下,奉英忙搶道:“我叫李奉英”那人瞬間止劍,接著問:“你妹妹呢?”奉英不敢不答,隻得看了看不遠處呆坐哭泣的雲錦。那人隨他目光看去,確定了雲錦,說道:“很好”忽地劍柄反轉,向奉英後頭猛擊一下,奉英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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