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出遊(三)
馮寶若是真得知曉狄萱萱心裏那些“小心思”,怕是很有可能被氣的吐血。區區戲言罷了,也能讓人想那麽多,無論如何,他是理解不了的。
酒宴也好,狂歡也罷,總有終了時。
沙灘上,有醉酒者四仰八叉的睡著,呼嚕聲此起彼伏;亦有無心睡眠者在隨意走動,領略習習海風吹拂帶來的涼意。
馮寶喝了不少酒,好在都是“葡萄釀”,故稱不上“醉”,僅僅覺得有些燥熱,所以也有些睡不著。他的帳篷裏,還睡著明崇儼與葉非兩個小家夥,瘋了一天的他們,此刻早已進入夢鄉,熟睡中發出輕微鼾聲。
從地鋪上起身,馮寶光著腳直接走出帳篷,才到門口,就見坐在地上的劉長河忽然站起來,他連忙擺了擺手,示意莫要說話,待走出些距離後,才問跟上來的劉長河道:“周邊警戒事宜可有安排好?”
“回校尉話,全部安排好了,一切按戰時布置,絕無疏漏。”
“那就好。”馮寶繼續邊走邊道:“怎麽說是咱們請客,得保證客人平安。”
“明白,必定不會有差池。”劉長河很有信心地保證道。
或許他們說話聲有點大,又或者是剛巧走過狄萱萱所居帳篷,反正甭管哪種原因吧,總之是驚醒了她。
馮寶可不知道此事,他依然緩緩地前行,直至走到海邊,方才停下。
夜空之上,一輪彎月高懸,月光柔和地灑在整個海麵上,隨著海水波動而呈現片片粼光。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馮寶突然吟誦了兩句詩,似乎是在抒發某種情懷。
一旁的劉長河可不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莽夫,盡管水平有限,但依然能夠分辨出詩文好壞,當聽到馮寶脫口而出的佳句,心中一凜,全神貫注地側耳傾聽,有心記下整個詩篇,隻可惜,等了半晌,卻不見下文。
無他,隻因馮寶也忘了後麵的內容!
“阿嚏、阿嚏!”馮寶連續打了兩聲噴嚏,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心說:“晚上的海邊還是挺涼的。”
心裏想著,腳下便動了起來,畢竟他意識到,再這麽站著不動,清涼海風一定會讓自己得感冒的。
行不過數步,一聲“郎君”的呼喚突兀傳來,馮寶聞言止步,尋聲而望,其實他不用看也知道,狄萱萱來了。
先將右手拎著的一瓶燒酒交給劉長河,再走到馮寶麵前,將搭在左臂的長袍展開,熟練地“幫”馮寶穿上身,同時語聲輕柔地說道:“夜涼了。”
馮寶微微笑了一下,其他多餘的話一個字也沒說,因為說了也沒用,類似的“幫助”,他已習慣了無數次,坦然才是最好的麵對。
“陪我走走?”馮寶似乎是在征詢。
見狄萱萱默然地點了點頭,馮寶這才邁步緩緩前行,行不過兩步,言道:“遊泳的感覺怎樣?”
“不……不大好,喝了幾口水。”狄萱萱聲若蚊蠅地道。幸好是夜間,否則馮寶還真聽不清楚她說什麽。
“學遊泳喝兩口水,那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馮寶說著,忽然側首笑問:“海水的滋味如何?”
“很不好,鹹、澀、還,還有點苦。”
望著狄萱萱貌似極為認真的回答,馮寶先是一怔,繼而“嗬嗬”笑出聲來,再道:“姑娘能不能別這麽實誠啊,我就是……就是隨意問問。”
好在是夜晚,馮寶看不清狄萱萱臉上表情,要不然怕是又得笑了起來。
“從‘西州’至‘廣州’,一路勞頓,實在是辛苦你了。”馮寶換了一個話題道:“好在暫時不用奔波,姑娘不妨好生休息一番,想吃什麽亦或想去哪裏遊玩,大可直說。”
“不用了,能夠守在郎君身邊,足矣。”
“這叫什麽話?”馮寶道:“女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我馮寶府上可沒有什麽仆役、婢女之說,誰想走,隨時都可以,更何況姑娘你。待回到鄉裏,我讓警官在學堂物色一個有本事的……”
“萱萱不嫁人!”
“那怎麽行?婚嫁乃是人生必經之路……”
“萱萱不嫁人!”
耳聽狄萱萱再一次語氣堅決地打斷自己的話,馮寶不由得愣了一下,或許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替別人決定和安排什麽,本身就是一樁錯誤的事情。
“行吧,不嫁就不嫁。”馮寶依舊隨意言道:“大不了一直養著你,我又不缺錢。”嘴上這麽說,心裏想得卻是:“當愛情來臨時,恐怕你就不會這麽想了吧。”
不得不說,馮寶的思維方式很多時候還停留在二十一世紀,他忘了很重要的一點,在大唐,女子是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人生,平日裏連話都很少和旁人說的狄萱萱,何來與人相處交流的機會?更不用說那虛無縹緲的“愛情”了。
“想家沒?”
“偶爾。”狄萱萱道:“不知祖父可有去‘長安’否。”
“他不會去的。”馮寶繼續邊走邊說道:“迪亞馬放不下那些老弟兄,成為唐人,入關定居,純屬為了你們姐弟倆,如今此事已成,他定將終老西域,不過……”馮寶停頓了一下,好像想起什麽,又道:“倘若狄青能夠有出息了,接他入關養老,那倒也是人之常情。”
狄萱萱不大懂“有出息”是何意思,卻知馮寶所言不虛,隻是那好像太遙遠了些,現在說,還早了點。
“郎君,可是想家了?”這一次,輪到狄萱萱問了。
“家?我在大唐沒有家。”馮寶微微歎息一聲,跟著抬首看向天上明月,道:“我們的家,在遠方。”這一句話,除了謝岩,當世無人能懂其真正含義。
“祖父曾有言及,好男兒征伐四方,當天地為家。”
“此言差矣。”馮寶接著道:“天地為家那是流浪漢,征伐四方,所為守護百姓爾,我可不想什麽豐功偉業、青史留名,開心的活著比什麽都好。”
“可是郎君開心嗎?”狄萱萱問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我開心嗎?”馮寶心裏問著自己。
沒有答案。
恍惚間,馮寶似乎想起什麽,又似乎看到什麽,眼望夜空那無數閃爍的星辰,喃喃自語:“你還好嗎……?”
初戀,永遠都是刻苦銘心!
自穿越時空,跨越千年來到大唐,老實說,馮寶快樂的時候並不多。玩不了遊戲,上不了網,除了喝酒打麻將,好像沒了其他業餘活動,獨處時的寂寞,始終“折磨”著他,尤其是動不動出征打仗,那血流成河,四處哀鳴的戰場畫麵更是無法直視,時常讓他於夢中驚醒。
直到,知曉許爰女子身份;直到,那一縷柔情於無聲處悄然撫平心中夢魘,馮寶這才平靜下來,逐漸正視“身在大唐,活在當下”的一切。
倒不是說許爰的魅力有多大,更不是“愛情”的魔力有多強,而是一顆無處安放的心,終於有了可以安置的地方。
我心安處是故鄉!馮寶,切身體會到了這一句真正的內涵。
狄萱萱不知道馮寶在想什麽,更加不知道馮寶心裏的那些秘密,但是她做了一件最為簡單,卻又是尋常人最難以做到的事情——無言的陪伴。
是的,就是陪伴!
當一個人思緒萬千,感觸良多之時,通常都會作出類似“發呆”,或者其他“獨處”舉動。這個時候,不需要有人來安慰,更不需要所謂的“開導”,“陪伴”就足夠了,因為它可以用無聲的行動告訴當事者——我,在你身邊。
一夜時光很長嗎?那得看你的心境了。
對於有些人來說非常漫長,對有些人而言,轉眼而過。
馮寶完全不記得自己站了多久,更加不記得自己又是如何抱膝坐在了沙灘上。當心神再次回歸本體,他忽然感覺右肩有些酸麻,轉首一望,即見狄萱萱頭部搭在自己肩上,依偎著,睡了。
馮寶沒有動,而是緩慢的將腦袋轉向另一邊,果然,劉長河就坐在那裏,隻是看不出他是不是也睡著了沒。
盡管沒有手表,無法知道現在時間,但是微微露白的東方,無疑正告訴人們,天快亮了。
馮寶本想一動不動繼續保持這份寧靜,可突然之間,他想起曾在網上看到的一個短視頻,心念一動,左手抓起一把沙子,向劉長河扔過去。
劉長河猛然間遭受“襲擊”,瞬間從地上“跳起”,剛想有所動作,又是一把沙子襲來,這次他看清楚了,那是馮寶召喚自己。
在馮寶示意下,劉長河蹲到他近前。
馮寶以最低的聲音道:“把所有人叫起來,去海邊聚集,我一會過來。”
劉長河有些不大明白,張口意欲問個清楚,哪知道馮寶根本沒給他問的機會,直接擺擺手示意他趕緊去辦,甚至轉首另一側,查看狄萱萱是否有被“驚醒”。
劉長河是個“粗人”不假,但是他並不傻,眼見馮寶如此舉動,當然知道自己再問也是多餘,立刻執行命令才是要緊事。隻是在起身離去的一刹那,他那不太聰明的腦子裏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校尉有意狄姑娘?不可能吧?她可是胡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