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城門口(二)
殺人,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並不容易。
作為學子,方九和林大憨都沒有親手殺過人,因此,當他們手中的鐵槍、馬槊捅入別人身體,抽出時,一大股鮮血噴出的慘狀,讓他們不由自主的驚呆了。
可這是戰場,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情況下,豈容有絲毫分心。
僅一兩個呼吸之間,他倆身上分別被人砍了兩刀,幸好渾身皆有甲胄防護,並未能造成實質傷害。
鋼刀砍在鐵甲上,發出的尖銳的金屬摩擦聲,喚醒了方九和林大憨有些迷惘的神智,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喝一聲,揮舞手中兵器,將近前的敵人逼退一步,緊跟著如閃電般刺出,每一個來回皆帶起一串血珠……
鐵槍、馬槊,都屬於大開大闔的長兵器,雖然適合群戰,但缺點也比較明顯,那就是殺傷力弱了些。
但是高破軍不同,他雙手執“陌刀”,左右揮舞,挽出的片片刀花,淩厲而密集,凡刀勢覆蓋下,斷肢橫飛,慘嚎連連……
“後退——”不知道誰大喊一聲,原本氣勢如虹、悍不畏死的賊寇瞬間停手,並且緩緩後退十步,方才停下。
一陣風過,燈火搖曳不止,照的地麵數具屍體忽明忽暗,且帶起濃重的血腥味,竄入每個人呼吸之中。
方九他們可不認為敵人會放棄,所以在第一時間恢複體力,並且調整戰鬥姿態,也就成了必然。
“高破軍居中突前,吾等側後相助。”方九趁著敵人在調整的機會,也下達了自己命令。
高破軍並沒有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但他師承前隋將領,深知在戰場上,個人勇武不足以持,保證軍陣完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想也不想,橫移兩步,立於通道正中,而方九和林大憨居左右各退半步,以護其兩翼。如此安排,正是為了發揮高破軍手中“陌刀”之威力,以求給敵人最大殺傷。
就在此時,城樓上休息的官軍開始快速下城,或許直到此刻,他們才反應過來。
羅盛是神射手,很久以前,謝岩就告訴過他,遠程射殺敵人首領和給予本方支援,才是第一要務,因此,他騎馬留在原地戒備,故而發現了官軍的行動。
隻不過羅盛壓根不信任這些官軍,故大聲喝道:“城下有吾等守衛,爾等莫要離開城牆,以防賊人攀城。”說話同時,長弓掛馬,雙手各執一上弦掛箭短小強弩以作防備,隻要官軍下城,他就準備出手攔阻,在他看來,方九他們的背後,絕不能夠出現不可信任之人。
幸好這一幕並未出現,帶隊的軍官,聽到了城門洞內傳來的廝殺聲,但是並沒有看到賊人出現城裏,情知必定是有人在門洞裏阻攔,既然如此,守住城牆也就成了刻不容緩的事了。
軍官二話不說,當機立斷,率領軍卒匆匆原路返回。
目睹官軍離去,羅盛鬆了一口氣,隻是等他再看向城門洞裏時,卻是大吃一驚。
或許賊人首領有過從軍的經曆,他們並沒有像大多數盜匪或者叛軍那樣,依仗血勇和人多發起衝鋒與混戰,而是以數人並排,呈“一”字型執盾平推,而後麵跟著的是執長槍者,如此陣型,乃是軍中常用,但也是最為有效的一種步兵突擊軍陣。
高破軍再勇武,也無法應付密集的“槍林”,無論如何格擋,總有長槍可以刺中身體,哪怕方九、林大憨二人在一旁協防,也是難以避免的。
每一次被長槍刺中,高破軍都感覺如遭錘擊,僅數息間,至少被刺中五下。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身上的鐵甲質地絕佳,居然沒有被刺穿,可即便如此,那滋味也不好受,更重要的是,他隻能一步一步後退……
“高破軍,快閃開!”羅盛的大聲疾呼,清晰的傳入每個人耳中。
刹那間,高破軍感覺到左側方九橫移至牆壁邊,再聯想到剛才那一聲呼喚,他瞬間明白了為何指名道姓讓自己閃開,想來是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
高破軍一個箭步橫竄至左側,身形還未站穩,即感覺身側有利箭破空劃過,緊跟著,慘叫聲響徹門洞。
穩住身形的高破軍看見執盾賊人中有兩人倒地,可還沒等看的清楚,又有利箭破空而來……這一次,他看的是非常清楚,兩支短小的弩箭,洞穿盾牌,直接將執盾者射殺於地!
“天呐!”高破軍暗自驚呼,他根本不敢想象,弩箭竟然能夠有如此威力!
事實上,縱然精鋼弩箭可破甲胄,但並不具備洞穿盾牌再殺人的威力,之所以今日顯得恐怖無雙,原因在於賊人的盾牌乃是自製,僅能防護尋常弓弩。
羅盛自己也沒有料到弩箭能夠如此殺傷賊人,他依舊按照原先設想,發出弩箭後,拿起長弓,掛箭疾射,一弓兩箭雙發,連開三次弓,發出六箭。
羅盛用的是“四石弓”,雖然比北方草原堪稱傳奇的“射雕手”所用“五石弓”低一個等級,卻已經是非常強悍了,在短距之內,以及特製“破甲箭”的加持之下,軍中製式盾牌亦有可能被射穿。
按照羅盛原先的想法,短弩擾敵,長弓傷敵,但他完全沒有料到,敵人的盾牌似乎和紙糊的一樣,竟然連短弩都擋不住,自己在極短時間內發出的四短六長的十箭,居然給賊人以重創!望著城門洞裏眾多倒地哀嚎連連的賊寇,他不由得暗自歎息:“早知道都用弩弓了。”
連續不間斷三開強弓發出六箭,那是羅盛能力的極限了,不稍作休息,雙臂連一桶水都提不起來,更勿論其它了。
方九當然知道羅盛的這一“特性”,是以立刻大聲招呼高破軍、林大憨重新回到通道路中,以保持原有的“攔阻之勢”。隻是,這一次的突前者,變成了林大憨。
無論力量還是戰技,林大憨都不認為自己會差過高破軍,上一次的較量,踏空房頂那純屬意外,而今日在戰場之上,看誰殺傷賊人更多,那才是真正的比試。
況且,適才高破軍連續中槍的情形林大憨也都看到,雖然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但影響身手那是肯定的,這也是他主動“突前”的根本原因。
賊人並不知道羅盛暫時無法提供遠程支持,那麽,當盾、槍形成的軍陣難以發揮有效作用的時候,憑借個人勇武的混戰,也就成了唯一的方法。
刀槍並舉,喊殺聲連綿……
今夜,“泉州城”注定是不平靜的。
賊寇來襲的消息,如同風一般傳遍全城,大戶人家開始預備逃亡,平民百姓有選擇離家者,也有選擇緊閉門戶,躲在家中。
大街上很混亂,托兒帶女,舉家逃亡者不在少數……
“去西門、北門,那裏安全。”
“東門、南門皆有賊寇,要走,隻有西、北兩個城門。”
馮寶見百姓慌亂,隻能一邊趕赴南門,一邊讓親兵們告訴百姓正確的離開方向。
卸下生活物資,那需要一些時間,所以馮寶帶人離開客館的時候,比方九他們晚了小半個時辰,加上不是騎馬,而是趕著馬車步行,哪怕速度再快,也很難。
眼看快到南門,廝殺聲已經清晰可聞,馮寶剛準備下令加快速度之際,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聲音喚道:“校尉,校尉!”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馮寶大吃一驚,急忙上前喝問:“劉長河,你是不是瘋了……”
“師父”明崇儼的呼喚打斷了馮寶的話,緊跟著就見他矮小的身形從劉長河身邊跳下車轅,三步並兩步的跑過來道:“師父莫怪,是弟子用刀脅迫長河兄回來的。”
“你——”馮寶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其實他不用細問也知道,一個有心“脅迫”,另一個無意抗拒,算得上是“合謀”。
不過馮寶知道,眼下並不是追究這件事情的時候,再者,來都來了,總不能攆走吧。
“行了,跟在為師身邊,不許亂跑!”馮寶簡單地說了一句,而後招呼眾人繼續快速前進。
一炷香後,馮寶率眾來到羅盛身後,他粗略觀察了一下戰況,即明白方九他們在城門洞裏死戰阻攔賊人,羅盛則利用弓弩提供支持,且負責射殺穿過攔阻跑進城內的賊人。
“再堅守一會。”馮寶抬首對馬上羅盛說了一句,接著回身大聲道:“立板為盾,城前二十步,列車陣!”
“得令!”一名親兵大聲應道。
隨後,一眾親兵開始將平板馬車推到城門前二十步距離處,以“一字型”放置,而後支起馬車底板,形成一個斜麵。
雖然在城裏磚石路麵上難以固定,但是抵禦步兵衝擊還是完全足夠的,畢竟賊寇,沒有大隊騎兵。
“兩人一組,弩弓上弦。”馮寶再次發出命令,說完,又對一旁羅盛道:“讓他們回來吧,接下來,讓賊人嚐嚐強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