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雨(四)
謝岩的聲音再大,也不可能傳進馮寶的耳中。
此刻,馮寶一行正受阻於“衛崗鄉”以西九十裏處。
連日大雨,終於引發了一些災害,出了“潼關”後,官道即變得異常難走,許多路段,都有泥石流和塌方,雖然規模不大,但是對急於趕路的馮寶來說,卻是造成了很大的困難,可即便如此,在沒日沒夜的趕路之下,“衛崗鄉”已然近在咫尺。但是,一段長約五裏有餘的塌方,終於將整個官道徹底堵死。
根據前去探路的劉大山回來稟報:“前麵的路,馬車肯定是過不去,單人牽馬勉強可以過去,隻是現在臨近天黑,夜裏走這一段實在是太危險了。”
所有人又一次把目光聚焦在馮寶身上,每個人現在都知道,能不能明天在婚禮上出現,事關重大,無論馮寶怎樣決定,應當說都不為過。
馮寶站立路中,撐著半路買到的雨傘,眼望前方,一語不發,仿佛劉大山的話就和沒有說一般。
過了很久,馮寶突然開口問:“大山,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前方不太遠的地方,似乎有一個‘驛站’?”
“好像是的。”劉大山抬手抹了一把臉部,拭去擋住眼睛的雨水,跟著道:“應該不到十裏,是一個傳遞公文的小站,沒法住人。”
“那就行了。”馮寶說完,轉首對身後的賀蘭敏之、黃守義等人道:“諸位也都聽到了,大夥一起趕路已是不可能了,諸位不妨回昨日路過的‘驛站’休息兩日,待道路通暢後再走。”
“縣男之意,莫不是自己趕路?”黃守義聽出不一般的意思,急忙問道。
“正是,我打算帶劉大山和高大棒他們兩個步行走過這一段,等到了前麵的那個‘驛站’再去借馬匹,如果一切順利,還能來得及!”
“師父!”從來不在人前如此稱呼的房元昭,忍不住急道:“吾也同去。”
“不用了!”馮寶當即說道:“前方驛站很小,應該沒有幾匹馬,人去多了無用。”
“無妨,真要是沒有馬匹,弟子自己想辦法。”房元昭堅持己見,說得那是斬釘截鐵。
馮寶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弟子”,嘴上雖然沒說什麽,心裏還是頗為感動的,稍做考慮後道:“好吧,那就算上元昭。”隨後還補充了一句:“我知道諸位都有心,可的確沒有必要,好意馮某心領了。”說著向眾人拱了拱手,以示謝意。
話說到這份上,旁人當然是無法再多說什麽了,隻能在沉默中目送馮寶他們四個人消失於視線之中。
夜幕很快降臨,馮寶他們四個人穿著蓑衣、戴著鬥笠,高一腳、低一腳踏著泥濘不堪的路麵,摸黑前進。
在雨中,火把燃燒不了太久,幸好在熄滅前,他們走過了一段石頭較多的路段。
可是接下來的道路卻是更加難走,厚厚的泥漿令每踏進去的一腳再拔出來時都需要耗費很大力氣,然既便如此,四個人依然毫不動搖前進的決心,在黑暗之中,在沉默中繼續前行……
短短五裏左右的路程,平日最多不超過一個時辰,但是今天,足足用了快三個時辰才走完全程。四個人在這一段路上,耗盡了全身力氣,以至於踏上正常官道的時候,全部停了下來,再不休息一下,恐怕誰也走不下去了。
“大、大山,離、那個驛站還有多遠?”馮寶休息片刻,終於恢複了一些力氣,向劉大山問道。
劉大山道:“不到五裏。”
“那好。”馮寶說著看向房元昭,問道:“元昭,你還行不行?”
“無妨,還走得動。”房元昭立刻回道。
“那繼續上路!”馮寶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率先而行。
房元昭二話不說,緊緊跟上,待走出一段距離,他忽然開口問道:“師父,趕到了,怎麽做?”
馮寶聞言腳下一停,房元昭猝不及防,差點直接撞上去。
“元昭,你想問很久了吧。”馮寶說了一句,跟著又轉身繼續上路。
房元昭覺得自己有點蒙,完全不知道是不是當問與否,隻得低著頭緊緊地跟在馮寶身後,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了。
有些事情很奇怪的,往往別人主動問的時候,當事人不想說,而過後又會主動提出。馮寶今天就是這樣,在埋首走了一段路後,忽然說了一句:“其實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元昭知道馮寶是在回應自己先前的問題,趕緊又道:“縣子與師父親若兄弟,何必……”下麵的話他實在不敢說出來。
馮寶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同時口中說道:“是不是大家都這麽看?”
房元昭沉默以對,不好直說。
“大家的意思我懂,可是你們不懂啊……唉——”馮寶重重的發出一聲歎息,而後再也不說話了。
實際上,馮寶還真是沒想錯,他知道其他人的意思,那就認下此事,說到底這是皇帝詔令,不存在有負於人,更重要的是,在唐人心裏,女子嘛,這個沒有了,換一個便是了。
可是馮寶很清楚,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先不說自己怎麽想,如果謝岩日後知道了真相,他能不能和許爰和平相處一輩子,那才是更難猜測的事,都是從千年之後穿越而來的,彼此又密切合作多年,對方的想法,那還是很清楚的,找個什麽樣的人結婚不重要,但若是那個人是自己兄弟的“愛人”,哪怕是皇帝“賜婚”,在心理上也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馮寶認為,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在婚禮結束前趕到,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挽回,怎麽拒婚那是謝岩個人的事情,更何況許爰難以生育,是一個回複皇帝最好的借口,至於最後皇帝將怒火發到誰的身上,那就不是他們操心的事了。
然而這裏麵涉及對待婚姻的態度,不是唐人可以理解的,因此,馮寶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說,隻能默默地放在心中,快速趕路才是正理。
估摸著過了“子時”,劉大山突然說道:“那個驛站應該就在前方了。”
其實不用他說,馮寶也隱約看見了燈火,劉大山的話不過是確定了而已。
很快,四個人走到驛站之前,劉大山快走幾步,直接上去咚咚的敲門,也不管裏麵的人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或許裏麵的人睡得很沉,劉大山連續敲了好幾下門,都沒有什麽反應。
“把門撞開!”馮寶沒那個耐心,直接下令道。
有了馮寶的話,劉大山和高大棒兩個人,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二人同時衝上去撞門……
撞門的聲響那可要比敲門大的太多了,還沒等他們把門撞開,屋內終於有人聲傳出來:“此乃朝廷驛站,何人如此大膽?”
“‘衛崗鄉’馮縣男駕到,有急事快開門!”高大棒大聲嚷道。
或許是馮寶的名頭裏麵的人聽過,又或者因地處“衛崗鄉”附近,驛站中人多少還是得到了一些好處,反正不管怎麽說吧,門終於還是開了。
“吱溜”一聲,門打開後,兩個人提著出鞘橫刀守在門後,其中一人大聲問道:“馮縣男何在?”
馮寶摘下鬥笠上前道:“馮某在此。”
說話之人借著門口懸掛的微弱燈火,仔細看了看後,忽然收起橫刀,同時回頭道:“還真是馮縣男啊。”說完,趕緊出門迎道:“外麵雨大,縣男快請進來休息。”
“多謝了。”馮寶向著說話之人頷首微笑,同時邊說邊邁步走進屋內。
出乎意料,屋裏還有兩個人,其中一人須發斑白,一看便知是上了年紀之人。
“見過馮縣男。”驛站裏麵的四個人聚到一起,同時行禮道。
“諸位認識馮某?”馮寶頗奇怪地問道。
“時常去鄉裏購買物品,都有見過縣男。”那年紀頗大之人說完,看了下滿身泥水的馮寶他們,問:“縣男來此,不知何事?”
馮寶尚未做答,原先開門的人倒是替他說了:“那還用問啊,明日謝縣子大婚,馮縣男肯定是趕去參加婚禮。”
“對啊!怎麽忘了此事?”那上了年紀之人說著又問馮寶道:“縣男連夜趕路,可是來借馬匹?”
“正是,還請行個方便。”馮寶很是客氣地道。
“此乃小事,用個兩三天無妨。”上年紀之人說完,對身邊一人道:“快去準備一下馬匹。”而後再對馮寶道:“馮縣男請稍等片刻。”
“有勞了。”馮寶接著道:“不知可有熱水?”
“有有有,小的馬上準備。”伴隨著這一句話落,驛站的四個人分別忙碌起來了,有去準備馬匹、有去燒熱水的……忙的那叫一個積極。
喝點熱水,休息了約有半個時辰,馮寶起身向驛站裏的四個人告辭,不僅再三稱“謝”,還說:“日後若有難處,可來鄉裏找吾便是。”
那四個人聞言當然喜出望外,能夠得到馮寶這般人物的一句話,可謂是極不容易的事。
在他們熱情的相送之下,馮寶他們四個人,騎上三匹快馬,開始向“衛崗鄉”疾馳而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日“午時”前,完全能夠抵達“謝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