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世事難料(四)
武皇後沒有想到皇帝會比平時來早了許多,而且看著自己的時候,似笑非笑,神情頗有些古怪。
等到伺候皇帝坐下後,武皇後道:“陛下今日清閑的緊,看來定是國泰民安,盛世景象。”
李治道:“媚娘所言甚是,朝中安寧,卻無大事,然事關‘賜婚’謝、馮二位卿家之事,‘禮部’倒是有了呈報。”說著,看向皇後微微一笑,再道:“媚娘可知,那許卿家推出怎樣的人選?”
武皇後輕輕搖首道:“妾身不知,還請陛下明示。”
“許卿家替朕挑了三位女子,其一者,新任‘黃門侍郎’杜卿家之侄孫女,曰其‘品貌出眾、頗有才學、可稱良配’。”
作為皇帝枕邊人的武皇後,她太了解皇帝的心思了,雖然說,將杜正倫火速提拔成為近臣“黃門侍郎”,但那也多是看在“英國公”李績的麵子上,對其本人,談不上有多麽信任與欣賞,更多是出於對朝堂各方製衡的考量,若是尋常之人的“賜婚”,皇帝不會多想,但是謝岩不同,他那是皇帝極為看重的年青臣子,日後將有大用,因此,皇帝是不可能讓一位未來的重臣和現有勢力很大的任何一方有瓜葛的,所以,杜氏女幾乎不會成為皇帝心中合適的人選。
“陛下,那另外二位又是何家女子?”武皇後心裏想的,嘴上卻是一個字也沒說,而是直接問道。
“其二者,乃是許卿家之侄孫女。”李治簡簡單單說了一句。
“許氏女?自家人?”武皇後顯然也吃了一驚。
“是啊!許卿家怕是看上馮大財主嘍。”李治頗似玩笑的一句話,既調侃了許敬宗“愛財”的習性,又無意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陛下說的是,恐許尚書還真就如此作想也未可知。”武皇後莞爾一笑言道。
“其三者嘛……”李治又看了一下武皇後,笑道:“媚娘可是熟悉的很。”
“妾身熟悉?”武皇後大為意外,想上片刻後道:“莫非哪家皇親國戚?”
“嗯,還真是皇親,不過是皇後之親,小敏月矣。”
“敏月!”武皇後頓時眼睛瞪得老大,一幅很是震驚的模樣。
“可不正是敏月。”李治道:“朕也沒有想到,許卿家居然能夠提出敏月來。”
“敏月的主妾身倒是作得,隻是母親那裏……”
武皇後表麵上頗有些猶豫,其實心裏在一瞬間,想了許多——首先,賀蘭敏月確也到了論及婚嫁的年紀,故此事並不為過,而且,無論謝岩還是馮寶,都稱得上當世“賢才”,相貌也都不錯,且官職、爵位都有,更重要是年輕啊,日後機會更多,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都算得上是好姻緣,但是,究竟許配給誰?那可就有講究了,在沒有想清楚前,還真不能貿然答應。故以母親楊氏的名義做借口,先把事情拖上一下。
“是啊,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征詢一下總是不妥,此事不急於一時,媚娘得空問問便是。”
武皇後算是聽出來了,在皇帝心裏,多半已經將賀蘭敏月給算上了,那看似“征詢”的想法,隻怕是希望“說服”的意思更多些。
皇帝的意願是不容違背的,哪怕皇後也不成,所以,武皇後當天即派人前往“周國公府”,請母親盡快入宮敘話。
次日一早,“代國夫人”楊氏即匆匆入宮,身為皇後的母親,自然毫無阻攔地進了“清寧宮”。
摒退左右之後,武皇後即將賀蘭敏月之事大致說了一下,最後問道:“母親對此事如何看?”
楊氏道:“敏月那丫頭總歸要嫁人的,老身無異議。”
“母親以為,哪一位更合適?”武皇後又問道。
楊氏想了一下道:“謝縣子老身沒有見過,聽敏之說,也是很不錯的少年郎;至於馮縣男,為人甚是不錯,老身也不知道哪一位更好。”說完,又看了看武皇後,問道:“娘娘鍾意何人?”
“母親有所不知,陛下心中,謝縣子日後可堪重用,馮縣男不過是其幫手罷了。”
“既如此,那自是謝縣子合適啊。”楊氏馬上接過話道。
誰知武皇後卻遙了遙頭,跟著道:“謝縣子承陛下恩澤,心中當僅有陛下,聯姻與吾無關,唯有將敏月許給馮縣男,方才令其都感恩之情,如此方有莫大好處。”
楊氏能夠聽懂武皇後的話中意思,隻是她不懂為什麽?
武皇後見母親一臉茫然的樣子,隻好解釋道:“皇後之位,覬覦者眾,若無得力外臣相助,難保不起變數。”
楊氏這下聽懂了,武皇後的意思就是,“皇後之位”,能立之,亦可廢之,隻有宮內消除對手,朝中有得力大臣支持,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娘娘,那馮縣男可不喜歡做官啊。”楊氏道出心中憂慮。
“既列朝班,豈容他隨意。”武皇後淡淡地一句話,卻道盡為官者身不由己的境況。
楊氏完全明白了,在她看來,賀蘭敏月的幸福固然重要,可是女兒的“皇後之位”那才是重中之重,沒了“皇後”的名號,連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其他的就更別想了。
“記得母親有說過,馮縣男曾有給敏月畫過一幅畫像,如今可在府中?”
“在的。”楊氏道:“那馮縣男作畫,非常特別,卻又畫的十分逼真,堪稱一絕。”
“如此最好。”武皇後頷首言道:“母親明日可帶此畫來宮中,待見到陛下時就說敏月屬意馮縣男,故在‘衛崗鄉’不肯回來,陛下心軟,自會成人之美,如此,事成矣。”
“明日定當辦妥此事。”楊氏那是想都不想地說道。
然而,接下來的事態發展,與武皇後設想的並不一樣。
大唐皇帝李治,在聽了楊氏有關馮寶給賀蘭敏月作畫一事後,幾乎毫無反應,反而說道:“朕已命人登門索要許氏女之生辰八字,並與敏月及謝、馮二位卿家的一同送往‘太史令’李卿家處,究竟誰合適,相信上天必有啟示。”
武皇後這下有些蒙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皇帝會來這麽一出,而且,“太史令”李淳風被冊封為“昌樂縣男”不久,深得帝寵,尤其此人是自袁天罡之後,大唐在命理、易數上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由他負責推算哪兩人是“天作之合”,簡直就是無可挑刺,任誰也說不出話來,或許,真就隻能看“天意”如何了。
相比武皇後的發蒙,許家六郎許平,那簡直都要欲哭無淚了!
當許敬宗府上管家領著宮中宦官來找他時,原以為是什麽好事,哪知道弄清楚事情原委後,他差點當場暈過去。
許爰有暗疾,難以生育一事,在“洛陽”確實有不少人知道,但是在“長安”,那是無人知曉,連許敬宗也不知道這事。
“抗命?”許平可沒那個膽子,萬分不情願的寫下許爰“生辰八字”交給宦官,並等其離開後,以最快的速度前去許敬宗府上,結果卻被告知:“尚在朝中,未歸。”
黃昏時分,許敬宗悠哉悠哉地回到府中,前腳剛進大門,立刻得知許平等候一事。
“帶他去書房。”許敬宗吩咐了一句。
許敬宗進了書房,剛剛坐下,茶都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看見許平慌慌張張地快步入內,且一見麵“撲通”跪下,張口就道:“伯父救吾!伯父救吾——”
許敬宗那是被嚇了一跳,急忙道:“發生何事?致六郎如此驚慌?”
“今日午時,宮裏差人來侄兒家裏……”許平趕緊把所有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還道:“侄兒怎麽也想不到陛下會……”
“咣”的一聲,一隻茶杯重重地摔落地麵,嚇得許平直接就是一個哆嗦,微微抬頭,卻見自家伯父臉色黑的如同鍋底一般,這一刻,他方才想起——伯父才是“賜婚”一事的主事人啊。
“汝個混賬東西!”許敬宗怒聲言道:“此等大事,怎不早說?”
“侄兒、侄兒……”許平心說:“吾哪裏知道會發生這事啊。”
許敬宗茶杯也摔了,火發了出來,情緒漸漸平複下來,他也知道,此事怪不到許平頭上,甚至於怪不到任何人,隻能說是“運氣不好”,然而,他已經知道皇帝的意思,選定自家侄孫女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事,若此時告訴皇帝一切,固然來得及,可是,皇帝心中怎麽想,那可就難說了,到底應該怎麽做才穩妥呢?許敬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大約過了整整一炷香,許平跪的兩腿發麻,都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許敬宗終於開口說話了:“六郎,此事萬不可對人言,若是有人提及,就說年幼時大夫誤診,現已治愈,汝可明白?”
許平聽得出來,自家伯父最後那一句話說的是森然至極,換句話就是說,如果不按照他說的去做,那後果隻怕是什麽可能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