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病了(一)
王福來等人沒有來,參加飲宴的人數倒也不見少,幾個親兵坐下後,也算是擠滿了兩個包間。
除馮寶、許爰外,其他都是軍漢,“葡萄釀”喝起來和水差不多。氣得馮寶大聲罵這幫家夥“沒品位”,然後找來夥計,讓他上“燒酒”。
“胡人酒肆”裏販售的“燒酒”,隻有兩種,一種是他們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酒精勾兌的,還有就是高檔的瓷瓶裝那種,而且數量稀少,價格昂貴。
馮寶自打生出來起,就是那種對金錢不敏感的人,隻要自己喜歡,錢從來不是問題。因此,價值二十貫的“燒酒”,直接叫了十瓶,任由親兵們開懷暢飲。
因為年紀的關係,馮寶不大喜歡和自己由老兵們組成的親兵喝酒、聊天,這個習慣,親兵們也都知道,所以,馮寶陪喝了幾杯以後,他們便很自覺的湊到一塊去了。
沒了親兵們在一旁,馮寶感覺清淨了些,他端起酒杯,對許爰敬酒道:“離鄉近一年,辛苦先生了。”說完,直接痛飲一杯。
許爰早已知曉此事的前因後果,故而回道:“若非校尉性子疏懶,何需如此?”
馮寶笑道:“我沒警官那麽有大誌向,活好嘍就是一生。”
許爰懂他言下之意,於是又道:“幸好陛下用你,否則你還真把自己當紈絝了。”
“當個紈絝不好嗎?”馮寶一邊說話,一邊給自己又倒上了酒,喝一口後,再道:“一直以來,我的夢想就是當個紈絝,混混日子,開心就好,警官想要弄什麽?他說我做,豈不是很好,何必自己操心?可是啊,警官的誌向太大,永遠都有幹不完的事,夢想怕是要破滅嘍。”
“警官到底想做什麽?”許爰非常好奇地問。
“改變!”馮寶毫不猶豫地道:“改變大唐一些不盡合理之處。”
許爰完全不懂馮寶說的意思,要是換在過去,她多半會終止詢問,畢竟總覺得問多了不好,而且也沒有太多興趣想知道。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一來發現馮寶說話興致很高,二來她確實有些好奇,所以再次開口問道:“所謂不盡合理之處,有哪一些?”
“那可就太多了。”馮寶又飲了一口酒,然後道:“比如軍製,‘府兵製’下,大唐的土地早晚不夠分,到時候,還怎麽召集軍隊作戰?唯有走向武器化的精兵之路,才能夠保證以少量軍隊,保衛大唐。”
“你說的可是‘羽林左衛’那般?”許爰在“衛崗鄉”是專門給官吏上課的人,所以她知道的事情並不少,故有此一問。
“他們還差得遠呢,估計再有個十幾二十年,應該差不多。”馮寶接著又道:“還有糧食問題,都好幾年過去了,還是沒能找到高產糧種,單靠精耕細作是很難從根本上解決的。”
“世上真有那種糧種?”
“當然有,就在南——”馮寶差點脫口而出“南美洲”三個字,幸虧反應及時,改口道:“在南方,極南之地,一定有!老黃他們的商隊,這次再回來,很有可能就能找得到。”
“那其他呢?這些事情,好像已經都在做了啊。”許爰繼續問道。
“每件事都在做,或者準備做,隻是其中最難的事情,是改變思想,也就是大家腦子裏想得一些事情,其實是不對的。”說著,馮寶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跟著說道:“拿學問來說,世人皆認為,精研經書,即是做好學問,然實則不是如此,先賢之言固然重要,但那隻應該是學問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是那些能夠解決實際問題的學問,警官辦學堂,就是為了逐漸改變世人對學問的理解,可想要真正做到,太費時間了,唉——”伴隨著一聲歎息,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今晚很奇怪,一個有說話的**,另一個好奇心大盛,似乎想把過去一些沒主動去問的事一次問清楚,於是,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越來越豐富……
他們二人相談甚歡,親兵們於一旁也喝得開心,不知不覺中,時間飛快流逝……
等到馮寶自覺時辰不早,準備招呼高大棒時,卻發現其與劉大山已然喝醉,剩下的幾名親兵當中,也僅有守在自己包間外的三個,還算是比較清醒,想來那也是因為職責所在,沒放開來喝的緣故。
馮寶懶得多說什麽,隻是讓兩個還算清醒的親兵用自己的馬車把那些喝醉的家夥送回去,至於他自己,那幹脆慢慢走回去得了,左右不過兩三裏,算不得遠。
許爰當然不可能和那些醉鬼同上一輛馬車,趁著天氣漸暖,走走路也是很不錯的。
時已三月,晚間氣溫沒有那麽低了,隻是有些風,算不得大,但吹在臉上,依然覺得有些冰冷。
街上幾乎沒有人,偶爾有些巡城軍卒有過,也自會有那唯一跟隨的親兵去應付。
行不過數百步,風勢逐漸大了一些,馮寶眼見沒有帶圍脖的許爰雙臂緊緊抱於胸前,猜其有些耐不得寒風,於是解下自己的熊皮大氅遞了過去,同時道:“先生曆來體弱,可要注意保重才是。”
“些許小風,還受得住,校尉還是穿上吧。”許爰一動不動地道。
“我剛剛喝了不少酒,此刻正熱著呢,先生不必拒絕。”馮寶說這話的同時,主動展開熊皮大氅,直接給許爰披上了。
三人繼續前行,不知怎地,風勢又大了些,且溫度下降極快。
“什麽破天氣,突然如此冷。”在前方的親兵大聲抱怨了一聲。
“似乎是有些奇怪,咱們還是走快些。”許爰跟著說了一句。
馮寶輕輕“嗯”了聲,什麽話也沒說。
又走了大約數百步,馮寶走著走著,突然一個踉蹌,許爰就在旁邊,反應很快,一把拉住他,並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
“沒、沒事。”
盡管嘴上說著沒事,但是許爰卻感覺到馮寶有些不對勁,剛想讓前麵的親兵過來扶一下,卻不料馮寶一用力,掙脫了自己的手,且同時道:“沒事,我自己走。”
或許天色黑暗的緣故,許爰沒有注意到馮寶臉顯酡紅,而那,是一種極不正常的紅色。
馮寶感覺到了身體發熱且頭有點暈乎,但他錯誤的以為那是酒精作用,於是,潛意識裏認為應該加快些腳步,早點趕回館驛,哪知道,加快速度沒有幾步,腳下一軟,眼前一黑,然後就聽到一聲尖銳的驚叫後,什麽都不知道了。
由於馮寶是突然加快了速度,所以許爰沒來得及反應,等她發現馮寶走路有些不對,想要快速追上試圖拉住的時候,已然慢了一步,就在手指已經觸摸到他衣服的時候,人已然倒了下去。
“馮寶!”許爰顧不上許多,不僅直呼其名,且趕緊努力將馮寶從地上扶起,而這個時候,走在前麵的那個親兵業已快步來到近前,單膝跪下後急問道:“縣男怎麽了?”
許爰還算能夠冷靜,她讓親兵扶住馮寶,自己借著月光先大致看下馮寶有沒傷到哪兒,然後再伸手去觸摸其額頭,這才發現,居然熱得發燙,哪怕許爰不是大夫也知道,馮寶應該病的不輕。
許爰二話不說,從身上解開熊皮大氅,將其緊緊裹在馮寶身上,同時對那名親兵道:“快去館驛叫人過來!”
“啪”的一聲,親兵猛地給了自己腦門一下,應該是懊惱忘了“叫人”這回事情。
許爰此刻哪有空管那麽多,從親兵手裏“搶”過馮寶,扯著嗓子道:“快去啊——”
親兵哪裏還敢有半分猶豫,“騰”地站起來,甩開膀子就往館驛方向跑過去,同時還不忘大聲喊道:“拜托先生了!”
馮寶倒下的地方,距離館驛不足二裏,所以親兵很快就跑到了,人還沒有進大門,就已經開始嚷道:“人呐,快來人那!縣男暈倒了——快來人啊……”
“好像有人在外麵叫喚?”正在打麻將的賀蘭敏之依稀聽到什麽,打出一張牌後,張口說道。
“似乎是有人在叫喚。”黃守義接著說了一句,就在他摸完牌準備打出的時候,清晰的聲音傳了進來:“縣男暈倒了——快來人啊!”
“啪”,黃守義驚得手一哆嗦,麻將掉落在桌上,幾乎同一時間裏,反應最快的房元昭突然站起來,一句話不說地就往房間外衝出去,緊跟著王福來也“哎呀”一聲地站起來,快步向屋外走去,邊走邊驚呼道:“快——快去請太醫!”他那是急糊塗了,“西州”哪裏有什麽“太醫”啊。
急糊塗的人可不止王福來一個,在另外一個屋裏,湊在一塊兒聊天的常遠、杜風等人,聞聽之後,幾乎同一時間往門口跑,甚至忘了這麽多人一起,怎能出得去呢?直到王決喊了一句:“先把門打開,一個個出去!”眾人這才得以離開房間。
整個館驛,幾乎就在一瞬間,所有的房門全部打開,來自“衛崗鄉”的幾百號人,同時衝進院子裏,無數張嘴都在問著:“縣男人呢?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