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熟人(三)
“王公公遠道而來,怎麽也不說一聲?”馮寶一臉笑意地走過去說道。
“正是如此。”謝岩也笑著走過去道:“公公來到鄉裏都不知會一聲,否則吾也好派人去迎接才是。”
其實,謝岩表麵說的客氣,卻一直在用眼角的餘光看那些“千牛衛”軍卒,不管怎樣,提防之心還是不可缺的。
“二位黜置使皆是公務繁忙,咱家豈可輕易勞煩,故特此借賀蘭少郎君的酒宴以賠不是,還請二位莫怪。”王福來話說的客氣,臉上也堆滿了笑容,甚至身體向門邊一側,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王公公,請。”馮寶同樣客氣了一句,而後與王福來一同進得屋內。
一張大圓桌,十餘把椅子,王福來當仁不讓地走到主位,但是卻沒有坐下,而是站在椅子旁邊。
賀蘭敏之走到王福來旁邊一張椅子,剛想張口招呼客人坐下,哪知道突然聽到王福來說道:“諸位且慢,在開席之前,尚有一事要辦。”
此言一出,所有人站立於椅子旁邊,一起看著王福來。
“來人!請聖旨——”王福來尖細的嗓音突然發出了一句令在場每個人都不敢相信的話來!
聲音剛剛落地,大門外,兩名“千牛衛”軍卒並排走了進來,他們之後,有一名軍官手捧一黃色卷軸緩步跟進屋內。
王福來走到軍官麵前,先向黃色卷軸行行一大禮,隨後起身雙手取過卷軸,再轉過身,展開卷軸,同時道:“‘衛崗縣男’馮寶接旨。”
馮寶疑惑地看了一眼謝岩,見他也是一副茫然的樣子,隻好行大禮參拜,以跪迎“聖旨”。
和過去一樣,馮寶完全聽不懂皇帝詔書裏麵那些文縐縐的古文,他隻聽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帝任命他當“督運使”,加“寧遠將軍”銜,負責運送軍糧。
更令馮寶想不到的是,皇帝詔令黃守義、許爰、房元昭、杜風、常遠、許恢、王決、劉大山八人同行,且有官身的加官一級,沒有官身的一律加“從六品上飛騎尉”銜,並明確說明,允許馮寶動用“衛崗鄉”境內軍械庫存,且必須於接到詔書後三日內出發前往“長安”。
念完詔書的全部內容後,王福來笑嗬嗬地對馮寶道:“恭喜縣男,又一次加官進爵。”
馮寶心裏早就把王福來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可嘴上還不知道應該怎麽說,隻能苦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接旨謝恩。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
如黃守義、許恢、常遠、劉大山等,一躍而成大唐官員,別說是讓他們跑一趟遠方,哪怕是去真正的戰場,那也是值得的;可是,許爰就無比鬱悶了,她是女子,而且還是無人知道身份的女子,如果不去,等於抗命,後果不堪設想,但要是去呢?那同樣無法預料結果!
最納悶的是謝岩,皇帝起用馮寶不奇怪,奇怪的卻是皇帝怎麽知道那八個人的名字?那可都是些小人物啊!更加重要的是,為什麽要指明道姓的征召他們八個人,說到底了,不就是一次押送糧草的行動嘛。
這是一次氣氛非常怪異的宴會,有人那興高采烈,有人是鬱悶萬分,還有人是欲哭無淚、不知所措……而身為地主的賀蘭敏之,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是好,幹脆閉上嘴不說話。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馮寶隨口編了一個理由,和王福來單獨找地方說話去了,至於其他人,則留在賀蘭府中和謝岩一起等候馮寶。
大約過去快兩個時辰,馮寶一臉神色古怪的出現在眾人麵前,且尋的一張椅子坐下,看了看所有人,欲言又止。
“馮縣男高升乃是好事,怎如此不快?”賀蘭敏之是主人,那怕知道此刻不應該問,卻也得硬著頭皮說話。
“好個屁!”馮寶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了,怒聲道:“少郎君欲從軍立功,可別拉上我們啊!”
“這、這從何說起?”賀蘭敏之一臉懵懂,那幅完全不知情的表情顯露無疑。
馮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也知道,此事怪不得賀蘭敏之,整理一下思緒後,開口道:“陛下說了,少郎君是否隨軍,由吾定奪,此事吾已回複王公公,請少郎君擔任‘督運副使’。”
賀蘭敏之聞言大喜過望,趕緊起身行禮道:“多謝馮縣男。”
馮寶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緊跟著歎道:“陛下還說了,差事辦成了,所有人加官一級,可要是有人半途而廢或者裝病推脫不去,一律按欺君論處。”
皇帝此話怎麽聽都透露著怪異,什麽叫“半途而廢”?什麽是“裝病推脫”?在大唐,還沒聽說有人這樣做過,那皇帝為何要單獨指出來呢?屋內一時間,寂靜無聲。
片刻後,馮寶起身道:“好啦,大家散了吧,明日去官衙聽我號令,三日後出發,不得有誤。”說完之後,他第一個就往外走去,連向賀蘭敏之告辭都給省了。
謝岩知道馮寶那是無比鬱悶,所以替他向賀蘭敏之辭行,而後快步外出。
賀蘭府門前,馮寶負手而立,看到謝岩後,直接就道:“陪我走走吧。”
“怎麽,很鬱悶?”謝岩走到馮寶近前道。
“算不上鬱悶,我隻是有一種讓人挾持的感覺。”馮寶一邊無目的地走著,一邊說道。
“挾持?”謝岩問道:“你是說元昭他們?”
“是啊!皇帝擔心我出工不出力,就讓王福來挑了些好朋友一起出發,唉——”
謝岩道:“這麽說,不單單是押運那麽了。”
馮寶道:“王福來說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押運隻不過是個幌子。”
謝岩問:“朝中那麽多將領,怎就單單選中你了呢?”
“鬼才知道!”馮寶道:“聽王福來的意思,皇帝心裏最佳人選是你,若不是商稅太重要,肯定是你去。”
“走一遭也無妨,是不是去西域那邊?”
馮寶道:“是啊,這可是讓我去和突厥人作戰啊。”
謝岩道:“那有什麽可擔心的?有大將軍蘇定方在,百戰百勝!”
“你是知道的,我隻想平平安安混日子,哪裏想出門啊。”馮寶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緊跟著歎道:“唉,沒得選擇,總歸還是得去。”
“去就去吧,做好準備就是。”謝岩說完,想了想道:“此番朝廷定有大軍,應該沒有可擔心之處。”
“我沒擔心什麽。”馮寶說完,換了一個話題問道:“鄉裏軍械有多少庫存?”
謝岩道:“按照‘羽林左衛’的最高標準,可以裝備一千人,從‘巡邏隊’那邊再湊一些的話,一千兩百人不成問題。”
“那好,我帶五百人去,再拉走七百人的裝備……”
“等下!”謝岩打斷馮寶的話道:“你帶五百人去我沒有意見,可不能全都是戰兵,我認為,應該是兩百作戰的,另外三百是施工隊的才合理,至於裝備,一千人的全部帶走,還有庫裏的各種弩箭,能拿多少是多少,真要是打仗,突厥人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馮寶問:“拿走這麽多,鄉裏不得虧死?”
“虧什麽虧?你隻要能活著回來比什麽都強,再說了,這年頭打仗能賠錢?那也是別人不懂的緣故,我相信你不會幹賠本買賣的。”
謝岩以很輕鬆的語氣說著,令馮寶不覺笑了起來,道:“警官啊,那破地方荒無人煙的,可不是‘睦州’。”
謝岩回道:“拉倒吧,那裏牛羊成群,資源豐富,你隨便搗騰幾樣都可以掙錢,我可和你說實話,等你回來,要麽還錢,要麽還裝備,咱們鄉裏目前可虧不起這麽多。”
“奸商!”馮寶故意憤憤地說了一句,惹得謝岩笑了起來,而他自己,隨後也“哈哈”笑出聲來。應該說,伴隨著開心一笑,心裏陰霾一掃而空了。
又要出征了!此消息當晚即傳遍整個鄉裏。
有些還能作戰的老兵們開始整理行裝,另外一些上不了戰場的老兵,為了自家子侄能夠獲得出戰機會,紛紛來到謝岩和馮寶的府中。
謝岩沒想到大唐的軍人們是如此熱衷於打仗,不得已之下,他隻能去找馮寶商量商量……他們兩個人經過仔細討論後決定把這一次的機會留給那些年輕人,至於老兵,也到了應該退出戰場的時候了。
回到自己府裏,謝岩對王三狗和老張頭道:“你們派人去知會一下老兵,從這一次起,不到萬不得已,他們將不會再作為軍人出戰。”
“那老漢要不要去?”王三狗問道。
老張頭也跟著道:“是啊校尉,老兵們都不去,馮校尉的安全咋辦?他那裏可沒有什麽好手,完全指望那些新兵,不成的吧。”
“不說我倒是差點忘了,高大棒他們身手一般,也就那個劉大山還可以,但也不能指望他一個人。”謝岩隨即想了一下,轉首對匡勝道:“以你的身手跟著我,實在有些浪費了,要是你不反對的話,去馮寶麾下給王決當個副手如何?”
“多謝縣子給予某家機會,某家定當誓死保護馮縣男周全。”匡勝激動地單膝跪地,同時大聲說道。
謝岩伸手扶起匡勝,道:“你是一員猛將,應當出現在戰場之上,可惜你識字太少,前些時候我也沒怎麽多問,致使白白浪費許多時間,此番路途遙遠,在路上行軍時,多向許願、房元昭他們請教,多識一些字,日後回來我舉薦你去‘羽林左衛’,如劉愣子那般當個校尉還是可以的。”
“縣子……”
“不必言謝。”謝岩阻止了匡勝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又道:“務必記住,一個不識字、不懂韜略的軍人,永遠隻能是士兵,而且我還告訴你,頂多十年,個人勇武將不再有任何意義!”
盡管非常不理解謝岩所說的話,但是匡勝卻在心裏牢牢的記住,與此同時也記住了這一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