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殘陽如血
次日,天色剛亮,戰鼓聲又一次響起。
如章哲建議的那般,叛軍自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壓上,而且他們還做足了準備,最前方是盾兵,其後是扛著木樁的步兵,如同攻城一般,以木樁猛烈撞擊半埋入地裏的鐵絲網固定樁……
說來也奇怪,官軍除了零星以強弓射出的箭矢之外,竟然沒有使用密集的弩箭。
約半個時辰後,外圍鐵絲網全部被破壞,失去應有作用。
外圍的戰壕裏空無一人,原本順著戰壕可以一直往裏走,前行不到五十步距離,叛軍發現,原本連通的戰壕,卻被人用石塊給堵上了,不得已之下,隻能爬出戰壕。
然而,在他們爬出戰壕的那一刻,強弩激發的聲音密集響起。
距離太近了,五十步不到的距離內,強弩可以洞穿皮甲,而叛軍中,能有皮甲的士卒,五成都不到。
連續的哀嚎慘叫聲,又一次響徹整個戰場。
叛軍似乎做好了承受重大損失的準備,在一些敢死之士的帶領下,悍不畏死地以最快速度向前急衝,他們也都知道,強弩是無法連射的,自己速度越快,越能夠躲避強弩。
“放箭。”謝岩麵無表情的下達命令。
兩百名預備隊,分成四個小組,麵對四方,全部手拿長弓,進行拋物線式的遠射,盡管因為人數不多,無法形成密集箭雨,卻能夠有效遲滯叛軍後續隊伍的速度,如此當可形成一個時間差,讓突進到“羽林左衛”近前的人數,始終沒有那麽太多。
近戰中,“羽林左衛”以五人為一個小組,三人執長槍,這還不是普通的長槍,是將兩支紮營用的特殊“竹竿”用鐵絲固定後的加長版,比普通的長槍長出很多,三人同刺,很難有哪個叛軍可以避過,即使有,衝到近前後,也將麵對五人小組中的另外兩人,一個執刀,一個用強弩招呼。
如此長短搭配,遠近結合的戰法,叛軍不僅無法適應,而且不知道應當怎樣破解。
可是,叛軍人數優勢,隨著時間推移,和他們不計損失的拚死急攻,依然有少人衝進“羽林左衛”立身戰壕內,形成混戰。
“將軍,我軍前方兵力已不足,現在兩軍處於僵持當中,請將軍速速投入全部兵力。”後方觀戰的許阿牛,察覺到本方損失頗大,而官軍那邊,似乎也無力反擊,於是立刻提出建議。
“瞎說,明明我軍處於上風,且官軍還有一支騎兵沒有出動,此情況下,投入全部兵力,豈不是沒有了後手?”同樣觀戰的章哲,卻無法從混亂局麵中察覺到戰機所在,自以為是地提出建議。
許阿牛理都沒理章哲,卻是一臉期待地看著童文寶。
對童文寶而言,凡有一絲可能,他也不想做出孤注一擲的決定,因此順著章哲的話道:“某家也以為,在官軍沒有全軍出動的情況下,咱們也應該留點後手,以防不測才是。”
許阿牛聞言感到眼前一黑,腦子裏閃出兩個字“完了!”
許阿牛家,世代皆有府兵,其祖上也有過都尉一級的軍官,加之其本人勤奮好學,於兵法一道,甚有心得,他自信若在亂世,建功立業不在話下,然盛世之下,又何來機會呢?
參加叛軍,固然有報恩的因素,很重要還有一點,那就是他想試試自己的能力,可現實卻給了他一記閃亮的耳光,無論建議有多麽的中肯,童文寶顯然更加相信章哲。
環顧一下四周,除了廝殺中的戰場,其餘都是空曠的開闊地。不知為何,許阿牛忽然心裏升起一絲警兆,要是、或者、假如有那麽一支騎兵,突然出現在戰場之上,那麽,自己這一方,怕是想跑都跑不了。
許阿牛越想越覺得正確,官軍特意在這裏設置戰場,怎麽看都像是一個陷阱!他抬頭看了一眼童文寶,見他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戰場。
“要不要說出來呢?”許阿牛很是拿不定主意,畢竟是猜測出來的東西,一點實證也沒有。
仔細再三的考慮後,許阿牛覺得,還是不說比較好,但是呢,自己也不能什麽都不做,於是想了一會兒後,他對童文寶提出道:“將軍,那些溝壑對我軍行動影響甚大,請將軍給某家一百人,去找些木材回來,弄成木板後,可以方便我軍越過那些溝壑。”
童文寶覺得甚是有理,想也不想便答應了,還很爽快的給了許啊牛兩百人。
有了這兩百人,許阿牛能做的事就多了,他分出五十人前去伐木,自己將餘下的一百五十人全部派出去,在整個戰場四周,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搜索,看看有無特別之處。
官軍營地內,一直密切注意童文寶部情況的謝岩,注意到了許阿牛那兩百人的行動,隻是他不明白,對方派出這兩百人在做什麽?
直到許阿牛將隊伍打散後,謝岩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叛軍裏也有能人啊!竟然能夠看出自己意圖。
馮寶卻有些不明白,問道:“那幫人在幹嘛?”
“多半是想看看咱們有沒有埋伏。”謝岩回了一句。
“喲,不簡單啊。”馮寶讚了一句。
謝岩道:“不能小看了叛軍,昨日一戰,北麵那支叛軍幾乎完好無損的退走,足以證明他們裏麵還是有些人挺厲害的。”
“那倒是,我聽方進說,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夠冷靜如廝者,頗具大將之風,不是一般將領能夠做到的。”馮寶跟著又道:“隻是不知道叛軍從哪裏找來這樣的人。”
“以大唐之廣闊,滄海遺珠不在少數,你要是有興趣,戰後可以了解一下。”謝岩隨意地說了一句。
馮寶笑道:“那可是叛軍啊,你想害我啊!”
謝岩白了他一眼,道:“叛軍也是唐人,隻要沒有殘害過百姓的,我管他是什麽人,睜隻眼閉隻眼的放過就是,我就不信誰還能在這件事上挑刺。”
“你啊,就是這樣心軟,現在幹了倒也無所謂,等到那一位的時候,可別如此,她可是不會心軟的。”馮寶善意提醒了一下。
謝岩默然點了一下頭,知道馮寶說的太對了,高宗皇帝李治,總體而言,還是很隨和的,而武則天卻不是,她稱帝後,殺伐果決,心如鐵石,確實不能瞞著做一些什麽事,怎麽說,女人的度量也是稍稍小那麽一些,哪怕是千古唯一的女皇帝。
“警官,如今戰事膠著,你不打算改變一下?”馮寶又問。
“能拖到天黑就謝天謝地了,還改變什麽啊?”謝岩道:“你可能沒注意,我軍戰損近三成了,且後退了五十步,再退,就退到中央地帶了。”
馮寶卻是無所謂地道:“真退進來,就上馬衝,叛軍根本抵擋不住,大不了東西不要了,人在就夠了。”
謝岩笑道:“你夠大方,幾萬貫的物資說不要就不要了。”
馮寶笑道:“貫徹你的主張啊,人比錢更重要啊。”
“哈哈……”謝岩放聲笑了出來,這一點上,馮寶是真說對了。
很多事都是這樣,當你真的不在乎的時候,反而並不容易失去。
叛軍也是人,當他們發現,往往自己往後退一些,官軍並不著急進攻,反而是在觀望,一次,兩次之後,最前方參加戰鬥的叛軍意識到了,隻要自己不逼得太緊,官軍大有陪著自己耗時間的意思。
於是,戰壕裏出現了很奇怪的一幕,最前方的人打的非常熱鬧,可就是不見多大傷亡,而跟在後麵的人,隻要不試圖爬出戰壕,基本也不會有人攻擊他們。
遠方觀戰的童文寶,恐怕永遠也不會想明白,在生死搏殺之間,兩支軍隊居然能夠達成一種默契,並且一直將這份默契拖延到天黑之後。
天黑了,鳴金收兵那是慣例,沒有燈,隻有那麽有限的幾個火堆,什麽也看不見,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搞夜裏襲擊,基本和找死差不多,沒有哪個傻子會下這樣的命令。
童文寶的軍帳裏,依舊是眾說紛紜,圍繞著明天究竟是應該撤軍,或者是全軍壓上孤注一擲,又一次產生了激烈的討論。
許阿牛花了大半天時間,並沒有能夠找到任何官軍埋伏的跡象,但是他依然感覺到了危機,原因非常簡單,今天的本方戰損居然比昨天要低。明明看是更加激烈的戰鬥,最後卻是如此結果,那隻能說明,官軍沒有用盡全力。
就在叛軍討論的時候,劉愣子和張猛已經率領各自隊伍,抵達距離童文寶大營側方約三十裏的一座小山丘後。他們不能再前進了,因為出了山丘,就是那一片平原,等天色一亮,叛軍四周的警戒哨必定能夠發現,為了妥當期間,藏一夜,養足精神,也好讓馬匹好好的休息一下,明日才是真正的決戰時刻。
今晚夜色如水,謝岩沒有召開什麽會議,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本方勝券在握,最後不外乎就是明日能夠取得多大戰果了。
他和馮寶都沒有休息,而是去探望了傷病員,連續兩日作戰,戰死了九十個兄弟,受傷者更是達到二百五十多人,且其中有三十名傷勢較重,失去了戰鬥能力。
自傷兵營出來後,謝岩對馮寶說:“明日一戰必勝無疑,戰後,你認為我們應當取‘睦州’,還是去‘歙州’?”
“別問我這些,咱倆可是說好的,你來想,我來做。”馮寶回答道。
“你啊,就不能自己動動腦筋嗎?”謝岩頗為無奈地道。
馮寶道:“叛軍明日敗定了,那個童文寶也是死定了,我覺得,隨便去哪都一樣。”
“你就這麽肯定?”謝岩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馮寶,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你是不是又把那件秘密武器給了劉愣子?”
“什麽秘密武器?”馮寶說的時候帶著笑意,那幅表情明顯出賣了他。
謝岩回首看了一下自己後方的王三狗,見距離有點遠,便壓低了聲音道:“劉愣子現在是軍官。”
“我知道,你放心吧!他敢說出去,我有一百種方法弄死他,他絕對不敢的。”馮寶滿不在乎地說著。
謝岩無奈的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要讓第二個人知道。”
馮寶默然的點了點頭。
雙方交戰的第三天,直到天色大亮,也沒有傳來隆隆戰鼓聲。
“叛軍跑了嗎?”所有人都在腦子裏閃過這一句話。
但事實確實不對,叛軍營地依然在那,遠遠可見裏麵人影攢動,不像是跑路的樣子。
就在謝岩他們迷惑不解的時候,自叛軍營地內,先是跑出一支約百人的騎兵隊,後麵跟著的竟然是一群披鐵甲的軍卒,人數雖然不多,但謝岩他們馬上明白了,叛軍這是要孤注一擲地發起進攻了。
“將軍,不可以啊!連續兩日沒有進展,我軍銳氣已失,錯過了最好的時機,現在應該退兵才是。”許阿牛跑到童文寶馬前,再一次進言,同樣的話他都說了一整夜了。
“閃開!”童文寶大喝一聲道:“官軍損失很大,汝沒有看見嗎?汝再敢多言,某家當治動搖軍心之罪!”說完打馬自許阿牛麵前而過。
“將軍啊——”許阿牛仰天長歎,那是欲哭無淚啊。
望著整個大軍緩緩前進,許阿牛一個人站在營地之中,顯得無比的孤單!
“現在距離午時,還有多長時間?”謝岩問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報時兵。
士兵答道:“稟將軍,還有一個時辰多。”
“好,傳令全軍壓至最前方,拿出所有的弩弓招呼,‘工兵營’鋪好正前方道路,王三狗帶預備隊全部上馬,正麵出擊,記住,務必衝過叛軍隊伍,直撲對方營地,那裏麵的物資都是咱們的,也都是百姓的,不可有損失。”
謝岩一連串軍令下達後,傳令兵前往各處傳達,王三狗更是立刻跑向預備隊,以最快的速度讓所有人披甲上馬。
童文寶做夢也沒有想到,僅僅隻有一百多人的騎兵,竟然向著自己重兵集結的正麵直衝過來。
童文寶知道那是一支重騎兵隊,不是自己的隊伍可以攔截的,於是令旗一揮,大軍向左右分散移動,以讓過騎兵衝擊。
正常情況下,騎兵會跑遠一些再調轉馬頭回衝,如此兩三次後,要是沒有結果,那這支騎兵也就沒有馬力了,然而令童文寶絕對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重騎兵小隊根本沒有掉頭,而是直接向自己營地衝了過去。
童文寶見狀大驚,營地裏那可是有本軍的全部家當,那要是被毀了,就算仗勝利了,那也等於是無用功的。
事關重大,童文寶顧不上其他,馬上命令自己為數不多的騎兵追過去,無論怎樣也不能失去本方營地。
王三狗率騎兵隊快要接近叛軍營地時,發現對方的騎兵追了過來,他不由分說,立刻帶隊繞個彎,掉轉馬頭直接撲向對方騎兵隊。
雙方的騎兵隊迎麵對衝,叛軍騎兵那可是吃大虧了,他們都是輕騎兵,和人馬皆披鐵甲的重騎兵對撞,結果可想而知,僅僅一個照麵,叛軍騎兵隊就有超過一半的人落馬被踏成肉泥,餘下的見狀紛紛回撤,繞開王三狗他們。
童文寶見狀之下差一點氣得吐血,自己僅有的騎兵居然笨到和重騎兵直接硬扛的地步,完全不懂應該怎樣應付,不僅白白損失慘重,而且營地也沒有控製住。
謝岩遠望騎兵對決,過程、細節都看不清楚,唯一能夠看到的就是一蓬蓬的血霧衝天而起,在陽光照射下,無比“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