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在長安(四)
謝岩能預知高長史去“英國公府”,卻不能猜中結果,直到高長史派人來說:“我家主人以為,去學堂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聽到這句話,謝岩明白,自己是時候正式上書皇帝陛下了。
永徽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大唐“欽命衛崗鄉”鄉長、“左武衛校尉”、爵封“新安縣男”謝岩,正式上書,稱“衛崗鄉自設立以來,人丁興盛、市麵繁華、百業興旺,需要朝廷給予支持以應對日後發展……”文中列舉了具體原因以及所需要求。
對於“衛崗鄉”的繁榮,朝中宰相們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然而,當看到謝岩奏章的時候,他們還是被震到了。
五萬人口,是個什麽概念?老於政務的宰相們沒有一個不清楚的。
以“長安”來說,那是包含周邊諸多縣的一個廣大地區,雖說人口號稱百萬,但若是扣除軍隊,和周邊地區的百姓,城裏的人能有六十萬就不錯了,而“衛崗鄉”拍賣出去的土地,總共連“長安”的一成都不到,可以說,“衛崗鄉”本為“下縣”,皇帝給了“中縣”的高配,但其實情況是,那裏已經達到了“上縣”標準,依此而言,提出增加官員數量,那是完全合理的。
不管褚遂良有多麽瞧不上謝岩,但他畢竟是一位合格的大唐高官,他什麽意見都沒有表示,原封不動地將奏章呈送皇帝。
李治很仔細地閱看完謝岩的奏章,最後合起,放於案幾之上,未予置評,也一句話都沒說。
過了半晌,李治忽然問道:“王伏勝,謝卿家來‘長安’有不少日子了吧,朕在朝會上怎麽一次也沒有見過呢?”
這種問題,王伏勝哪裏敢回答,再說他是什麽也不知道的。
好在,李治沒打算聽他回答,接著道:“你去一趟,代朕看看謝卿家是不是病了,順便、順便多聊聊。”
“奴婢遵旨!”王伏勝偷偷瞄了一眼麵無表情的皇帝,心裏暗想:“陛下想知道什麽呢?難道是奏章?”
揣摩聖意,是皇帝近侍宦官第一重要之事,可以說,王伏勝是這個方麵最為擅長的人,然而,皇帝此番讓他去找謝岩的做法,他是左思右想也沒弄明白。
“謝府”,守門的全都認識王伏勝,所以他連通報都省了,直接去了後院。
王三狗看見王伏勝走了進來,趕緊將其迎進書房,並熱情地招呼且上了熱茶。
“謝縣男何在?”王伏勝問道。
“校尉嫌屋子裏太悶,自個兒上街轉悠去了,公公且請自便,老漢馬上安排人去找。”
“去吧。”王伏勝沒有多說,而是獨自坐下品茶。
王三狗走後,王伏勝獨自坐了一會,也覺得頗為無趣,便起身在書房裏隨意走走。
此宅院本為劉家所有,房內藏書不少,然和皇宮大內比起來,那還是相差太遠。王伏勝僅僅掃視了一下,便將目光落在案幾上。
一根檀木鎮紙下,壓著幾張紙,王伏勝拿起來看了下,見其中幾張似乎是算學,他有見過謝岩、馮寶弄出來的阿拉伯數字,知道那是算學上用的,至於詳細情況他就不知道了。
而最下方的一張紙上,卻寫有一篇文章,字數不多,但卻寫的很是工整,王伏勝認得出來那是謝岩的字跡。
那是一篇短文,王伏勝記性很好,默念兩遍以後便記住了,至於個中意思,他根本就沒打算去想,在他看來,自己記住轉述給皇帝即可,怎麽評價,那是皇帝考慮的事。
等到王伏勝再次回到座位上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很快就聽到謝岩的聲音響起:“謝某不知公公光臨,失禮失禮了!”
話音中,門簾掀起,謝岩快步進屋,並向王伏勝拱手致歉。
“縣男不必多禮,咱家此來,並無要事,難得出宮,休息休息也是好的。”王伏勝亦起身說道。
謝岩道:“公公是老朋友了,有話咱們坐下說。”
王伏勝自然不會客氣,坐下道:“謝縣男,陛下命咱家好好和你聊聊。”
“聊聊?”謝岩很不明白地問:“聊什麽呢?”
“咱家不知,陛下未明說。”王伏勝望著謝岩,道:“陛下可是在看完縣男的奏章後命咱家來的。”
謝岩很是不解,隻能再問:“那,陛下可有說過什麽沒有?”
“沒有。”王伏勝搖首言道。
“哦,那可就是怪事了。”謝岩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便換了一個話題道:“陛下的心思,咱們還是少猜為好,用心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最為應該,不知公公以為呢?”
“嗯,聽起來頗有些道理!”王伏勝道:“縣男在奏章裏說了什麽?”
謝岩也不隱瞞,將奏章內容大致說了下,最後道:“謝某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不得不又來麻煩陛下了。”
王伏勝道:“此乃政務,屬理所應當之事。”
謝岩卻道:“總歸還是給陛下找事來了,謝某心有不安啊。”
“想想辦法,讓陛下高興高興,不就可以了嗎?”王伏勝隨意地說了一句。
“對呀!公公不提醒,謝某差點給忘了。”謝岩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衝著門外大聲道:“三狗,速去將庫房那個大箱子裏麵的木盒子取來。”
“好嘞!”王三狗在門外應了一聲。
“若非公公說起,謝某有樣好東西,差點忘了拿出來。”
“哦,是何物啊?”王伏勝問道。
“此物名為‘奶瓶’。”謝岩言簡意賅地道。
王伏勝壓根兒理解不了什麽是“奶瓶”,若不是看在很快就能看到實物的份上,他真想開口詢問。
王三狗很快捧著一個不大的木盒進來,謝岩主動上前接過木盒,然後親自放到王伏勝麵前案幾上,將其打開。
王伏勝隻見一支白色的瓷瓶靜靜地躺在盒子裏,旁邊還有一個造型奇怪的東西,他就完全不明白幹什麽用了。
謝岩先拿起瓷瓶,對王伏勝道:“這種瓶子看起來不起眼,但卻是最新式的!”說著,他用食指彈了一下瓶身,一聲清脆之聲傳出,甚是悅耳。
“公公有所不知,此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實際上是裏外都上了釉,而且光滑如鏡,且比‘香水瓶’更薄,也更加精致。”謝岩一邊解釋,一邊小心地將瓷瓶在手中旋轉了一圈,最後遞到王伏勝手裏。
王伏勝接過瓷瓶,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了好幾遍,口中“嘖嘖”連聲稱讚:“果然是好東西啊,精致無雙,可要比那‘香水’瓶子好多了,隻是,這是什麽?”他說著,用手指了一下瓶口那兩條斜向凸起的東西。”
“那叫螺紋。”謝岩說著,從盒子裏麵取出那個造型奇怪的物件,道:“此物為‘瓶蓋’,最上一截名‘奶嘴’,是最高明的工匠,用整塊軟木雕成,製作非常不易。”
謝岩邊說邊將奶嘴倒過來,指著裏麵斜向凹槽道:“這也是螺紋。”他沒有過多解釋,而是自王伏勝手裏拿過瓷瓶,將瓶蓋輕輕一擰,二者完美的連成一起,形成了一個“奶瓶”。
王伏勝很是奇怪,在謝岩提示下,自己動手反向擰了一把,沒用多少力,瓷瓶和瓶蓋又分開了,再擰一下,又合上了,如此神奇之事,令他都不知怎麽說是好了。
謝岩從桌上取過茶壺,往瓷瓶裏倒了一些水,最後擰上瓶蓋,晃了幾下,並道:“公公看見了吧,以螺紋方式合上後,它並不向外溢水,可以說,密封很好。”
還沒等王伏勝接過話道,他又見謝岩將瓶子倒過來,這個時候,他發現,瓶蓋最上方凸起一截指粗的頂端,竟然有水滴出,緊跟著看見謝岩用手捏了一下那約寸許的凸起處,滴水變成了線,手一鬆,又成了滴水之狀。
“這是……”王伏勝都不知道如何問。
謝岩把“奶嘴”放入口中,將瓶子往上抬起,自己吸吮了幾口,然後將口中茶水吐出,最後才把“奶瓶”遞回到王伏勝手裏。
盡管是無聲的演示,但是王伏勝還是看懂了,他二話不說,自己也試了一下,等到他將茶水吐出之後,連聲說道:“哎呀呀呀,太好了啊,有了此物,昭儀娘娘再也不用夜裏給弘皇子哺乳了,隻需要提前準備好即可。”
“公公,此物雖好,可千萬要記得每次使用前,都要清洗幹淨,並用沸水浸泡,以免弘皇子殿下吃壞肚子。”
“放心吧,咱家記著呢。”王伏勝以最小心謹慎的態度,將奶瓶放回到木盒裏。
“謝縣男啊,咱家真是奇怪,為何許多奇思妙想和新鮮玩意兒總是出自你‘衛崗鄉’呢?咱家沒覺得那裏有什麽不同啊?”王伏勝問出一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衛崗鄉’和其他地方沒有任何不同,真正做到這些的,是學堂的力量,或者說是學問的力量。”
王伏勝又道:“天下學堂何止千萬!研究學問的人更多,但為何咱家就沒聽說哪裏如‘衛崗鄉’一般呢?”
謝岩回答道:“此事並不奇怪,據謝某所知,其他學堂以傳授聖人之言為第一要務,以寫好文章為目的;‘皇家衛崗學堂’卻是不盡相同。”
“有何不同?”
“先祖文靖公曾有言‘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謝某以為,傳道,理當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授業,當將我華夏先祖的各項技能流傳下去,並通過改進發揚光大,比如冶鐵、印刷等,莫不如此!”至於謝岩沒說的“解惑”,王伏勝那是能夠明白個中含義。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縣男真乃大才也!”王伏勝那是真心地稱讚道。
王伏勝哪裏知道,謝岩平靜無波的表情下,卻隱藏一顆愧疚的心,無他,隻因又一次“借用”了別人的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