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太醫博士(一)
謝岩一直認為,和外邦之人不宜走得太近,否則難保不授人以柄,為此,他決定不去卑路斯那裏,而是讓人帶了一個口信過去,就說:“一切按本心本願即可。”至於奏疏的內容,他覺得,隻要卑路斯不是太笨的話,應該會按照自己思路去寫的。
真正難題是王福來那裏,任誰都知道,莫名其妙地接近一個陌生人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謝岩和馮寶想過不少方法,比如找個病人上門求醫,又或者在路上來一次什麽“偶遇”等等,如此方法,認識雖然不難,但是接下來以武則天家人的名義出麵,就不太好說得通了。
左思右想之餘,仍然沒有什麽好方法,最後馮寶提出,幹脆派人跟蹤得了,至少先弄清楚他的活動規律,再想辦法。經過商量後,謝岩決定讓王三狗和老張頭兩人去跟蹤“太醫博士”張士道,反正天氣漸漸涼爽,冰塊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
數日後,老張頭回來稟道:“張太醫日常在家時間很少,既不出診,也不接診,除了去‘太醫署’,就是去‘藥園’,沒見過他去其他什麽地方。”
“藥園?是什麽地方?”馮寶似乎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不禁問道。
老張頭道:“那是應季種植、移栽、采集各種草藥的地方,專供禦用,等閑人無法進入。”
這下,馮寶和謝岩都聽懂了,那就是一處皇家中藥種植基地。
匯報完情況,老張頭見二位校尉都沒有其它吩咐,便告辭而去。等他走後,馮寶對謝岩道:“看起來,張士道隻是一個純粹的醫生。”
“應該是。”謝岩隨口應道。
馮寶又道:“這種純粹的人,可不好打交道啊。”
“嗯。”謝岩還是隨意應付一下。
“你倒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馮寶見謝岩似乎心不在焉,不滿地說。
“有啊!”謝岩突然之間,好像來了精神,說話也變得有“力”許多,並且主動說道:“張士道確實很純粹,肯定是位好大夫,他這樣的人,不難接近。”
“你想到法子了?”馮寶立即問到。
“你忘記了我們有一樣寶貝,張士道一定非常感興趣。”
馮寶懶得動腦,直接問:“什麽寶貝?”
“人參啊!”
“對啊,我怎麽把這好東西給忘了呢?”馮寶興奮地道:“我們拿著人參去找他,沒有比這更好的借口了。”
“沒錯,隻要他是真正的好大夫,就一定不會願意錯過。”
“你去?還是我去?”馮寶看著謝岩問。
“這次,我們倆一起去。”謝岩道:“此番我們以‘武平堡軍’的名義正式拜會他去,不怕他不見我們。”
馮寶大聲應道:“好,我們一起出馬,確保成功!”
次日一早,石子騎上快馬直奔“長安”,此行目的是去位於“升平坊”的張士道家中投送拜帖。
張府門房是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他看了一眼石子遞上來的拜帖,雖然什麽話也沒說,可眼神中卻透露出疑惑,興許他還是頭一次接到來自軍中低級官員的拜帖吧。
“小哥且請稍候,容老夫進去告之博士。”中年門房很客氣地說話,但是卻沒有讓石子進去。
石子毫不在意地道:“無妨,小的在此等候便是。”
因為今日休沐(休息天),張士道本打算好好在家歇一歇陪伴家人,卻不曾想一大早就有人送來拜帖,他接過拜帖一看,見落款是“左武衛校尉謝岩”,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過這麽一個人。隨拜帖奉上的還有一封信,打開之後,發現信中還夾有一截約指長,看似植物枝幹或莖須的東西,他拿起聞了聞,能夠嗅到明顯的藥味,在他的記憶裏,應該沒有見過。
張士道仔細閱讀完信後,對等候一邊的門房道:“那位送拜帖的人還在嗎?”
門房道:“他還在門外候著呢。”
“你去把他請到客廳,我隨後即到。”張士道對門房說完,又把信拿起來,再一次仔細閱讀起來,直到看完最後一個字才輕輕放下,然後再從座位上起身向門外走去。
客廳中,石子坐在一案幾之後,眼看有人走進房內,便起身迎過去,而那位中年門房適時道:“石小哥,這位就是家主人張太醫。”
石子連忙行禮道:“小的石子,見過張太醫。”
“石小哥請坐。”張士道先客氣一句,等石子落座後,他也走到一案幾後,坐下道:“石小哥似乎並不是‘左武衛’軍卒啊。”
石子道:“小的是校尉家仆,不過之前曾在校尉麾下擔任過輔兵。”
“哦,那小哥也是從遼東回來的?”張士道問。
“正是,小的在遼東戍邊近三年,五月剛回到‘長安’。”
“那石小哥可認識此物?”張士道說著,將那一截“參須”拿出來,放於手中。
石子不用看也知道,因此直接說:“此物產自遼東,名‘參須’,僅是‘人參’上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產自遼東?”張士道有些迷惑地問。
石子道:“正是,我家校尉曾說過,‘人參’在上黨也出產,可曰‘黨參’;遼東出產名‘遼參’,雖然都是‘人參’,但‘遼參’功效更佳。”
“你家校尉可通醫術?”張士道繼續問。
石子搖首道:“未曾聽說。”
“那你家校尉如何知此物藥性?”張士道再問。
石子道:“或許是校尉家傳之學吧。”說完,他又加了一句:“我家校尉祖上乃是‘謝文靖公’。”
“哦,原來是名門之後啊,難怪、難怪。”張士道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
說完,張士道起身道:“既然你家校尉有意相約,那煩請小哥回去告訴謝校尉,就說老夫三日後午時,前往‘東市大寶商號’一唔。”
“張太醫所說,小的一定據實轉達,想來我家校尉定會十分期待與太醫的會麵。”石子起身行禮道。
張士道先點頭微微一笑,再轉過來對中年門房道:“三石,替老夫送送石小哥。”
“石小哥,請——”門房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石子先向張士道行禮告辭,再對門房客氣道:“有勞了。”說完,徑直出門而去。
事情辦的順利,石子自然很是高興,他無心在“長安”多做停留,而是第一時間快馬加鞭回到營地,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兩名校尉。
當得知張士道同意赴約的消息,謝岩和馮寶均是大為欣喜,至少從現在來看,以“人參”為“誘餌”的想法,還是可行的。
時間從來都是過去得飛快,轉眼到了約定的日子,謝岩和馮寶二人坐上石子駕馭的馬車,就向“長安”馳去。
今天,天空上雲層很厚,一絲風也沒有,令人很有燥熱煩悶的感覺。
“看樣子,今天會有大雨。”馮寶不無憂慮地道。
“這是肯定的,現在就希望,能夠趕在大雨下來之前,我們先到店裏,要不然,怕是變成落湯雞了。”謝岩似乎不是很在意的說道。
“真要變成落湯雞,那也無所謂,反正剛好洗個澡,這天熱的,身上黏黏糊糊,難受死了。”
謝岩頗為認可他的話,嘴上卻說:“你啊,還是別念叨了,最好保佑,等我們進城以後再下雨。”
“那倒是,但願老天爺可以給我們這個麵子。”馮寶說著抬起頭,大有一副與上天對話的意思。
“其實咱們應該買一輛馬車,那樣就不用擔心下雨了。”在前麵駕車的石子突然說道。
“石子說的對,是應該買輛馬車了,我們這馬拉板車也坐不少時候了。”馮寶讚同地說。
謝岩道:“喜歡就去買,不過我可提醒你啊,那樣的車,車廂狹小,加上車輪無法轉向,更沒有減震裝置,估計坐起來,還不如板車舒服。”
“按你說法,那還買什麽啊,坐那個悶罐子裏,真不如現在這樣,邊坐車,邊看風景好。”
謝岩大聲說道:“本就如此!要想舒服,得以後自己想法子造才行。”
“你會?”馮寶好奇地問。
“不會,但是知道原理,花時間去研究,總有造出來的時候。”
馮寶說:“行,那我就等你研究好了,再坐。”
“少說兩句吧,雨都快要下了。”謝岩接著又對石子道:“加快一點,我可不想真得淋成‘落湯雞’。”
“好嘞!架——”石子以實際行動作出回應。
緊趕慢趕地,終於在大雨完全落下之前,三人堪堪抵達“大寶商號”,即使如此,仍然被豆大的雨點打濕部分衣衫。
他們前腳剛進店,陰暗的天空中,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跟著,一聲巨響突起,原本稀疏的雨點陡然間密集起來,僅在一兩個呼吸之間,狂風暴雨驟起,隨後傳來雨打屋頂及落地時的連珠密響……
後院“會客室”裏,馮寶一邊用幹布擦拭頭發和臉上的雨水,一邊說道:“這麽大雨,他會不會來?”
“現在還早呢,如此大雨,通常不會時間太久,到午時,雨停了都不一定的。”謝岩說出自己看法。
這個時候,石子從屋外拎著一壺熱水走進來,先往桌上茶壺裏放進一些茶葉,然後再把熱水倒進去,最後分別給謝岩、馮寶倒上一杯。
“石子你別忙了,去歇歇吧。”謝岩說道。
馮寶也道:“沒錯,這不用你忙的,去前麵歇會兒,要是那個太醫來了,記得盡快告訴我們就行了。”
雨一直下,似乎也沒有變小的意思。張士道站在書房裏,看著窗外大雨,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博士,雨太大了,要不派個人去知會一下,改日如何?”說話的人正是當日接待石子的那名門房。
“三石啊,所謂‘人無信不立’,約定好的事情,是不可以隨意更改的。”張士道邊說邊坐回到案幾之後。
那門房跟上去道:“博士教訓的是。”
“現在什麽時辰了?”張士道隨手拿起本書問道。
“差不多剛到巳時。”門房說。
張士道點點頭,又說道:“時候也差不太多了,你去雇輛車吧,等你回來我們就出發。”
門房道:“車昨日已經安排了,定好巳時二刻到,應該快要來了吧。”
“嗯”張士道輕輕應了聲,隨後低首看書,不再言語。
門房見狀,便退出書房,隨手帶上門,他要去大門那兒守著,以便第一時間等到車來。
轉眼巳時二刻將至,此時,雨勢也略小一些,門房遠遠看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他猜測應該是自己雇的車快到了。
果然,馬車最終在“張府”門前停下,一名披著蓑衣,帶著鬥笠的車夫快步走到門前,一見門房就道:“你老雇的車來了。”
“麻煩稍等片刻,待老夫請我家主人出來。”門房打了一聲招呼後,撐起雨傘徑直往院裏走去。
功夫不大,張士道在門房陪同下走了出來,門房先將張士道送進車裏,再將一把幹淨的雨傘遞了進去,最後對車夫道:“可以走了,請一路慢些。”說著,塞了幾文銅錢過去。
車夫接過銅錢,道:“你老放心吧,我一定平安把你家主人送到的。”
馬車緩緩啟動,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東市”方向而去……
差不多午時剛到,馬車即來到“大寶商號”門前,早已等候多時的石子,一見張士道從車上下來,馬上讓王祿去通知謝岩他們,自己則撐起雨傘快步上前迎接。
待將張士道迎進店中後,石子立刻說道:“張太醫請稍待,我家校場馬上出來。”
話音剛落,張士道就見有兩名年青人從後麵快步走過來,其中一人緊走兩步,上前行禮道:“‘左武衛’麾下校尉謝岩,見過張太醫。”
不等張士道開口,另一人也說道:“‘左武衛’麾下校尉馮寶見過張太醫。”
“老夫‘太醫博士’張士道。”簡簡單單一句話,權當是自我介紹了。
“張太醫,裏麵請。”謝岩再次行一禮。
這次馮寶沒說話,而是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率先邁步,在前麵引路。
進得“會客室”,謝岩先請張士道落座,接著親自沏一杯茶遞過去道:“此乃我自製之茶,還請張太醫品茗一下,若是不合心意,我當讓人另換。”
張士道也不客氣,接過茶,先聞一下,而後輕嚐一口,再輕輕放下茶杯道:“此茶聞之有香,飲之先苦後甘,實乃不俗之物,謝校尉得以親製此物,不愧為名門之後。”
謝岩坐回到自己座位上,含笑而道:“張太醫言重了,我製此茶,純屬興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日前,校尉差人送信與老夫,信中附有此物”說著,張士道將那一截“參須”取出來,放於桌上,再說道:“校尉信中說此物乃是‘人參之須’,並請老夫過來鑒賞一下,如今老夫已至,還請校尉請出‘人參’一觀。”張士道直接道明來意地說。
謝岩沒說話,轉首看向馮寶。
馮寶立即從自己身邊取過一個扁長形木盒,並放到張士道麵前,且親自將木盒打開,一支形態完整,比拇指略粗的“人”形之物展現出來。
“此物即是‘人參’,還請張太醫一觀。”謝岩說得非常客氣。
張士道先仔細看了看“人參”外形,然後再將其從木盒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以一種非常嚴肅認真的態度仔細地觀看……
謝岩和馮寶並不著急,各自品著自己的杯中茶,耐心地等著,他們都知道,這是真正的有年份的“野生人參”,堪稱“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