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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上路(三)

  “天堂”還是“地獄”?那是個人看法的事情。


  起碼對王福來而言,此時過的那叫一個滋潤!

  一壺小酒、一個泥製小爐,爐上有一鐵鍋,就是形狀有點與從不同,它是平底的,鍋中水在沸騰。


  馮寶不知道哪兒弄來一把切碎的野蔥,全部灑入鍋中,緊接著從石子手上,接過一盤切的很薄的肉片,王福來知道是羊肉,殺羊那會,他在不遠處看到了。


  將部分羊肉倒入沸水中,很快,羊肉變了色,馮寶趕緊撈出來,另外放倒一個盤子裏,然後再加上一點醃製鹹菜,一邊說:“沒有醬料,王公公就湊合一下吧。”一邊連盤遞給王福來。


  羊肉入口嫩滑,加上少許鹹菜,吃起來既鮮美,又爽口,王福來從來沒有這麽吃過羊肉,他覺得,這種吃法,比皇宮大內裏弄的還要好吃。喝一小口酒,他更是倒吸一口涼氣,這什麽酒?如此之烈!又如此回味!

  王福來真的是想不明白,小小的“武平堡”軍中,總共不過幾個百人,為什麽能給他太多奇怪的感覺?僅僅行軍半日,他就

  發現了許多不同尋常的地方,他自己總結了一下,有“六多”。


  第一是馬多,“武平堡”軍幾乎每人一匹馬。


  第二是甲士多,王福來不知道雷火他們一百人全部是甲士,可是,在他能夠看到的軍士中,至少有一半是著“山紋甲”的,而這種在一般軍中,隻有將領才有,這裏卻成了“大路貨”。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左右金吾衛”和值宿皇宮的禁兵外,沒聽說哪支軍隊有這麽多“甲士”。


  第三是錢多,他聽馮寶說了,軍中賣出去差不多三萬貫物資,以用來封賞士兵,這還不包括陛下的賞賜,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差不多每個人可以分好幾十貫錢啊,有哪支軍隊這麽有錢?


  第四是規矩多,吃飯要排隊,喝水要燒開,行軍要排成什麽隊列等等,多的他都記不住。


  第五是怪事多,隨軍有商人,商人給“保護費”和“夥食費”就能和士兵一樣待遇,他簡直聞所未聞,也理解不了,他隻清楚一件事,跟禁兵要錢,決不是隨口說的,而是真的。


  第六是吃得花樣多,什麽肉幹,鹹菜,各種粥、餅、麵,光這一天他見到的東西,已經遠超他所知道的軍中飯食了。


  這是一支奇怪的軍隊,奇怪到王福來都找不到更合適的語言來描述它。


  吃飽喝足,繼續上路。


  命令是謝岩下的,馮寶也不知道為什麽,石子問過後回來說:“校尉要求,連夜行軍,明日卯時前抵達‘下馬鎮’。”


  王福來看看馮寶,一臉的迷惑。


  馮寶倒無所謂,反對王福來道:“連夜行軍也好,馬車上睡覺,晃悠悠的更舒服。”


  事實上也是這樣,王福來一個人睡一輛馬車,在顛簸中沒用多久,即進入了夢鄉。


  馮寶另外找來輛馬車,把謝岩也叫上車,說是聊聊天,可聊著聊著,他頭一歪,也睡著了。


  謝岩跳下馬車,讓石子找來一床毯子給馮寶蓋子,還特意告訴石子:“沒事不要叫醒,讓他多睡一會兒。”


  今晚,月色如水。


  謝岩沉默地走在隊伍裏,他有些奇怪自己的一些行為,比如對禁兵,又比如連夜行軍。


  他覺得需要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問問自己:“為什麽?”


  走夜路,很辛苦,也很危險。


  謝岩多少有些後悔:“不該輕易地讓隊伍走夜路。”幸好他發現,由於軍中馬匹眾多,加上馬在夜晚的視力也強於人,所以人跟在馬後,速度倒也不慢,且更加安全,這多多少少讓他安心一些。


  謝岩很注重時間,可在唐朝,沒有手表,沒有各種計時的裝置,能夠準確掌握時間,倒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直到“安勝關之站”結束後,他對馮寶提起此事,兩個人才一起想出一個笨辦法——成立“報時兵”,每隊一個人,任務就一個,計時和報時。


  為了配合這個特殊兵種,他們兩個人還研究出了專門計錄一個時辰的“沙漏”,也就是,“沙漏”的沙子完全流到另外一邊時,剛好用時一個時辰。而“報時兵”就專門時不時盯著沙漏,正常情況下,每天報時四次,戰時每個時辰報一次。


  “稟報校尉,子時已到。”報時兵準時出現在謝岩麵前。


  謝岩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報時兵剛剛走,就有一名士兵急走過來,向謝岩稟道:“校尉,前方十裏發現有禁兵宿營。”


  “是從我們軍中離開的那些?”謝岩意外地問道。


  “正是!”


  “那,他們現在什麽狀況?有發現你們?”謝岩再問。


  “沒有發現我們,他們有六個人值守,範圍不到一裏,其他人休息。”士兵回答的很詳細。


  謝岩略加思索後,道:“不要驚動他們,大隊繞路而過。”


  “遵命!”


  待士兵走後,謝岩繼續跟在隊伍裏行走,直到走過禁兵宿營地,他才回到馮寶那輛馬車,坐上去,歇一歇。


  由於是反過來坐,謝岩麵對的其實是後方,模模糊糊中,似乎還能看到禁兵營地,突然間,他好像明白了,明白了自己今天一天為什麽有些反常,原來問題就出在這些禁兵身上!


  謝岩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如同雕塑一般,他思考什麽?沒人知道,也沒人問,就這麽一直坐著,不知道過去多久。


  “警官,你在想什麽?”


  謝岩聽到馮寶聲音從身後響起,頭也不回地道:“我想我知道自己來大唐應該做什麽了!”


  這句話成功地趕跑馮寶所有的睡意,他立刻做起來,湊到謝岩邊上問:“快說說,應該做什麽。”


  “改變!”謝岩輕輕地道。


  “改變?”馮寶非常不解地問。


  “白天,我第一眼看到禁兵的時候,可能就覺得他們不順眼,隻是我也沒察覺,這才有了後來的事。”謝岩平靜地道。


  馮寶問:“你是說比試?”


  “還有夜裏行軍。”謝岩也不隱瞞,直說道:“我隻是想告訴他們,他們並不是什麽精銳,更不是精兵,他們還差得很遠!”


  “這麽做,有意思嗎?”馮寶極度不解。


  謝岩道:“原本沒有,現在有了。”


  “警官啊,你怎麽突然怪怪的呢?我都好像不認識你了。”馮寶有些擔心了。


  “沒事,放心吧。”謝岩回過頭,對馮寶笑道:“看到些事,有些感想而已。”


  馮寶見謝岩恢複如常,不禁大為寬心,語氣也更隨意了:“看到啥了?說來聽聽。”


  謝岩道:“大約半個時辰前,我們從禁兵的宿營地邊繞過,他們沒有發現我們。”


  “這算什麽事啊!”馮寶完全沒在意地說。


  “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大唐衰落的原因!”謝岩還是很平靜地道。


  “什麽原因?”馮寶好奇心起,問。


  “和平太久了,軍隊連應有的警惕之心都喪失了,而沒有警惕心的國家和軍隊,距離衰敗也就不遠了。”謝岩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馮寶似懂非懂地問:“那如何提高警惕心呢?”沒等謝岩回答,他突然精神一震,道:“就是你說的改變!是嗎?”


  謝岩微微點頭,道:“如果可以,我想試試,看看能不能改變一些東西,或許這就是老天把我弄到這兒來的原因吧。”


  “好啊,既然一起來,那就一起做,一起去改變!”馮寶頗為興奮地說。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二人相視一笑,自有默契。


  還沒等他們說起其它事,又有軍士急走而來,報:“前方十五裏有山,翻過山就是‘下馬鎮’,山下有大路可繞行,張隊正讓小的來問,有哪條路?”


  “現在是什麽時辰?”謝岩問。


  “大概在快過醜時。”報信的士兵答道。


  謝岩心中算了一下,再對士兵道:“你去告訴張隊正,走大路。”


  士兵離開後,謝岩又叫過石子,道:“你去傳令,令所有人加快速度,跑步前進,隨軍商人上馬車,留下的禁兵,全部上馬,不得掉隊。”


  “校尉有令,加快速度,跑步前進;商人上車,禁兵上馬,不得有誤!”石子一邊跑,一邊呼喊,將軍令大聲傳遞下去。


  除去裴士峰和離開的禁兵外,還有二十來個隨軍行動,他們通過這大半日行軍,終於感覺到自己和“武平堡”軍的差距,無論是在軍紀上,還是對軍令的執行度上,都相差不少,此時聽說自己又被“優待”,別人跑步,自己騎馬,身為軍人的他們,自尊心怎麽也接受不了,便派出兩名代表來找謝岩,要求和眾軍一樣,跑步前行。


  謝岩欣然的接受了他們的請求,待他們走後,對馮寶道:“你看,這就是‘改變’!”


  “一點點小小的‘變化’,最後累積成一個大的‘改變’,警官,是這個意思吧?”馮寶似有所悟地問。


  “差不多吧。”謝岩沒有詳說,倒不是不想說,是他自己也沒完全想清楚。


  “看不出來,你很有野心嘛!”馮寶有些故意調侃的意思。


  “不是野心,是平常心,平平常常之心。”謝岩跟著又解釋道:“我父親曾經說過,越是不平常的事,越要用平常心對待,於平常中,顯現出不平常,這才是為人做事的理想狀態。”


  馮寶說;“聽得出來,這話很有深意,你父親可不一般,是大學教授?”


  “不是,他是一個普通人,很普通的那種,以前沒覺得他說的那些有什麽用,現在來到大唐,倒是覺得好像很管用,真是怪事!”


  “不奇怪啊”馮寶接過來道:“我家老頭子活著的時候說過,很多事,不遇上了,永遠不知道別人說的做的,都是為你好。唉,算了,不提這些。”


  一時間,兩人又沒了說話興致。


  到達前方山下時,馮寶忽然問:“警官,你說雷火他們會不會就在這山上?”


  “不好說,我要是他,應該早就發現我們了,然後緊緊地跟在我們後麵,隻要時間足夠,就可以一直跟到‘下馬鎮’,既安全,又省事。”謝岩說出自己的看法。


  “哈——他要是有你這麽聰明,就不是雷火了。”馮寶笑著說道。


  “兩位,什麽事兒如此高興啊?”居然是王福來的聲音。


  謝岩和馮寶同時尋聲望去,見王福來的那輛馬車和自己的馬車此刻正並排而行。


  “我過去一下”馮寶跟謝岩打個招呼,就從自己的車上下來,又跳上王福來那輛,一見麵就道:“王公公不再多睡一會?”


  王福來道:“醒了就睡不著了。”


  馮寶道:“不睡也好,反正沒多遠了。”


  “你們剛才說什麽那麽開心?”王福來問。


  “小事”馮寶隨即把有關雷火是不是在山上的事說了一下。


  王福來笑了笑,顯然他的看法和馮寶差不多。


  隊伍在快速中行進,除了馬蹄聲和跑步聲外,幾乎沒有多餘的聲音。


  王福來再沒什麽見識,再不懂軍事,他也看出來了,能夠將一支軍隊指揮得如臂使指,作到令行禁止,那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此,他終於對馮寶問出了一件事:“咱家看這‘武平堡’軍,無論軍紀還是裝束,都是軍中上上之選,想來你們兩位下了不少功夫吧,可是咱家總覺得,這支軍中有很多地方與眾不同,就不知謝校尉是如何操練做到的呢?”


  馮寶對這個問題,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那是因為他和謝岩早就明白,遲早會有人提出來,因為他們的訓練方式,太超越時代了;意料之外,卻是沒想到問的人會是王福來。


  但不論誰問,找出個理由來回答就成了必須,否則他們就會成為別人眼中的異類。


  馮寶特意往王福來身邊靠近一些,跟著抬手指了指謝岩,壓低了聲音道:“他們家祖上是‘謝文靖公’。”


  “什麽?你說的是人稱‘江左風流宰相’的‘謝文靖公’?”王福來瞪大了眼睛,就差吼出聲來了。


  “小點聲”馮寶先出言提醒一下王福來,然後說:“除了他,還能有誰?”


  “江左風流宰相”也好,“謝文靖公”也罷,指的其實都是同一個人,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謝安。


  身為東晉宰相,謝安名滿士林,聲震天下,他主導並實際指揮的“淝水之戰”,更是以八萬“北府兵”力拒前秦百萬大軍,創造了曆史上最負盛名的以弱勝強之戰。


  作為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著名成語“東山再起”,指的就是他——謝安。因其死後諡號“文靖”,故後人多以“謝文靖公”尊稱。


  曆史名人的光輝當真不是蓋的,王福來得知謝岩乃是謝安之後時,立刻不再問下去了,原先種種在他眼中“奇怪”的事,被他自動歸於“謝氏家學”之中去了,至於馮寶說他和謝岩一起進過學的事,那在他看來,兩人也隻是同窗而已。


  把謝岩弄成謝安的後人,這是馮寶提議,他們共同商量後的結果。


  謝岩也知道,如果不給自己和馮寶找一個能夠說得通的來曆,早晚會有麻煩,而且一定會是大麻煩!為這件事,他們兩個人私下裏沒少商議過,最後由馮寶提出“謝安後人”這個構想。


  謝岩覺得,自己是南京人,自己家也世居南京,要說和謝安家族有關係沒,他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一個姓,認錯了祖先,也不打緊,這才勉強答應。


  馮寶今天告訴王福來這件事,其實也算是了去了他們心中的一個結,畢竟,那總是要找機會傳給別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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