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第三十章 開堂問案(三)
大唐官衙正堂與後世影視劇里看到的相差不大。只不過,原本安排上堂的衙役們,今天卻連站立位置都沒有了。當於辰聽說,謝、馮兩家夫人領著十餘名各家夫人進入官衙充當人證時,心中大罵派去的人:「太不會辦差了!少說一句話都不行。」按於辰意思,簡單過問一下,當堂來一個不痛不癢的處置,此事就過了,方方面面都可以交代過去。現在好了,謝侯夫人原告,馮侯夫人領其餘官員及大戶正妻作為證人,如此一來,原先的設想必定行不通,只是……於辰實在不敢多想。「快,速請謝侯!」由於時間不夠,於辰只能打發下面人去請謝岩。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派去的人很快又回來了,並且稟道:「謝侯有言,秉公處置。」「秉公處置?」於辰頓時感覺頭暈,心說:「律法之中,從無詳細規定,且此事無先例,如何處置?」在於辰想來,處置輕了,有「庇護」之嫌;重了,必然得罪雷家。而以雷火之權勢地位,於辰根本得罪不起。就在於辰焦慮時,有胥吏入內稟道:「謝侯親自陪同夫人進入正堂,曰:旁聽;馮侯亦如此……」「啊——」於辰大驚。「還、還有……」胥吏看出上官面色不善,嚇的話都沒敢往下說。「說,還有誰?」於辰說完,長長吐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態。「鄉里官員及聽到消息之各家皆有人旁聽,甚至連學堂,也有人陸續到來,正堂內外,全部都是旁聽者。」於辰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是好,微微搖了搖頭,隨手一揮,示意胥吏退下,他要一個人靜一靜。真正一個人冷靜下來,於辰很快就想通了——反正就要離開,也不怕得罪誰。再說了,此事本就是謝岩授意,雷家也怪不到自己頭上,況且,此刻眾目睽睽之下,想要徇私也沒可能。一句話,公事公辦,是為最佳!想明白所有,於辰不免輕鬆起來,從座位上緩緩站起,整理一下衣襟,而後踱步走出「公事房」。「衛崗鄉」官衙正堂,面南背北,正對官衙中央廣場,是衙門內最大一間屋,可同時容納不少於兩百人,如果擠一擠,三百人也不是問題。正堂內,除幾張書案及一些椅子外,並無其他任何花哨的東西,唯中間高懸「欽命衛崗鄉」匾額,盡顯莊嚴肅穆。可是,今日之正堂,左右兩排站衙役的位置上,皆站滿盛裝婦人,尤其部分還穿著市面上沒有的「百褶連衣裙」,非常顯眼。站在婦人身後近處,除少部分侍女外,都是各家來人。劉愣子、陳佑、黃一清等,全部在內,他們身後是護衛、家僕以及其他旁聽者。「哎喲,這人可不少啊。」先一步進入的馮寶隨口說了一句,而後直接走向狄萱萱所在,至近前,先向賀蘭敏月欠身行禮道:「有日子沒有見到夫人,真是愈發美艷。」賀蘭敏月還一禮,道:「萱妹艷光四射,吾不及也。」「呵呵,夫人說笑了。」馮寶隨即轉首與狄萱萱說了兩句,而後跟劉愣子等人交談起來。沒說上幾句,李義府等眾官員走進來,他們方才尋得位置站立,謝岩領著王三狗與老張頭也進入正堂。於是,眾人之間不免再次寒暄……哪怕刻意壓低聲音,可人多了,聲音依然不算小。於辰是唯一從正堂後門進入的人,他在三名胥吏簇擁下,徑直走到「欽命衛崗鄉」匾額下,再緩緩落座於寬大書案之後,環顧堂下黑壓壓的人群,暗自深吸一口,伸手拿起驚堂木,「啪」一聲,拍在書案上,跟著沉聲道:「肅靜!開堂——!」一旁胥吏跟著大聲發出:「開——堂——!」霎那間,所有人一齊住口不言,數百道目光齊刷刷投注於辰。「本官奉聖命掌『衛崗鄉』,代天子牧守,行刑律之事,今有陳高氏訴雷程氏強買其物;黃楊氏訴雷程氏辱朝廷命婦;兩案被告為同一人,故一併當堂審理。」於辰知道堂下官、民皆有,且人數眾多,故而直接忽略「行禮」環節,切入主題。其實,於辰提到的這兩件案子,本身都非常簡單,不僅事實清楚,且證人眾多,一點兒也不複雜。不出一炷香,內容、過程都弄得一清二楚,雷程氏亦不否認。因此,如何定下黜置方式,也就成了唯一且最重要的事!「雷程氏罔顧他人,強買物品,乃罪一;明知陳高氏為朝廷官員正妻,依然出言不遜,有辱斯文,為其罪二也;當眾妄言,毫不顧及黃楊氏乃受封『誥命』,大放厥詞,無視朝廷法度,此為罪三矣!」於辰話到此處,停頓片刻,再對眾人道:「朝廷律法,或有疏漏,無明文定製,故本官裁判,雷程氏三罪並罰,處罰金三百貫,以示懲戒。」「於鄉長。」謝岩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站出來說話道:「吾以為,罰三百、亦或千貫,皆不足以令人信服。」「此話怎講?」換做其他人,於辰完全可以不予理會,但謝岩不同,那可是真正的頂頭上司,怎麼著也得順著他的話問下去。「吾有一言請教。」謝岩緩緩走到堂下正中空處,看著於辰道:「雷程氏今日得以被罰,蓋因陳高氏、黃楊氏皆朝廷官員正室,試問,倘若非此,當如何?」「亦罰之。」於辰想都沒想地道。「哦?可以先例否?」「這個……」於辰一時語塞。因為,權貴欺民一事,看似不多見,實則為有下人代受過,故,在明處,大唐幾乎沒有權貴因為欺負老百姓而被懲處。「恐無先例。」謝岩道:「然先帝太宗曾云: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權貴、官員,皆於舟中,又怎可無視舟下之水乎?故,欺民者,當嚴懲不怠,此為朝廷定製。」謝岩這番話,說的一點毛病都沒有。在此時之大唐,官員之間可以明爭暗鬥,新貴世家之間,可以你爭我奪,不用顧忌太多,但是,任何針對普通老百姓的行徑,那都是屬於違反律法,被嚴格禁止。可是在真正的社會生活中,有身份地位的官員世家們,並沒有把老百姓放在眼裡,各種欺負霸凌,層出不窮,無非事發后,推出替罪者。這些世人心知肚明,上位者默認,普通百姓只能忍受。正因為這個緣故,才會有越來越多如雷程氏一般的人出現。「謝侯爺所言極是。」於辰儘管不明白謝岩真正話意,卻仍然配合地說著。「拋開陳高氏夫君不言,吾請問,其,可算民乎?」「自然算得。」於辰道:「凡有戶籍者,皆民也。」「說得好!」謝岩跟著提高聲調道:「陳高氏既為民,雷程氏乃『欽封誥命』,官欺民,怎可一罰了之?」「嘶——」於辰暗自倒吸一口涼氣,到了此刻,他終於知道何謂「秉公處置」了。可,真要是按「官欺民」定罪,那,事就大了啊。「於鄉長,某以為謝警官此言不妥。」「馮都督?」於辰先是一驚,繼而大喜,趕緊問道:「不知如何不妥?」他正愁沒辦法面對當下局面,如今馮寶主動站出來說話,那是求之不得。馮寶上前一步道:「陳高氏為民不假,又為陳佑之妻,換而言之,謝警官所言依據有,也可說沒有,根源在於界定其身份,不知吾所說對否?」「馮都督所言絲毫不差,只是……」於辰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好。世人皆以「官」為榮,可偏偏在眼下這事情上,「民」,顯然更加有利。「官若欺民,乃大罪,當報請朝廷,然此小小糾紛,定『欺民之罪』,過矣!」「非也,馮都督此言差矣!」謝岩立刻接話道:「聖人有云:民重君輕。百姓供養朝廷官吏,受欺凌怎可言『過』?吾以為,當依律收押,上報朝廷。」「一派胡言!」馮寶當場反駁道:「陳佑官任七品,乃『吏部』任命之大唐官員,其正室自然得享官身,此乃慣例爾。雷、陳兩家皆官員之家,些許紛爭如何能扯上『官欺民』乎?」「錯!大錯特錯!」謝岩絲毫不讓地道:「官民之分,猶如涇渭,怎可含糊?陳高氏無朝廷冊封,即為民,如何稱得『官』字?」「一介婦人自不可言官,然陳佑乃官員,妻憑夫貴,自古使然。」「憑夫而貴,不過人云亦云,朝廷無冊封,乃事實,任誰也不可否也!」謝岩義正嚴辭地道:「無陛下詔令,無朝廷文書者,皆民也,官民豈可相同,還請馮都督莫要混淆。」「謝警官,汝莫非真要如此議定雷程氏罪名?」馮寶語氣嚴峻地道:「倘若如此,本都督當上書聖人彈劾。」「悉聽尊便。」謝岩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好!你我之爭可放日後,今日主審乃於辰鄉長,本都督倒是想看一看,其如何結案。」馮寶說完,退回夫人狄萱萱身側,抬眼看向於辰。霎那間,無數目光齊聚於辰,偌大正堂瞬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