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人心傷人
董禮開擔心葉雨瀟再次嘲諷，仔細認真地想了一想才作答：“我派衙役來，幫夫人封鎖涼河，不允許疫民靠近河岸，更不許他們到河中打水，您看如何？”
葉雨瀟沒有再奚落他，但卻駁回了他的話：“不許疫民到河裏打水，那是要讓他們渴死嗎？”
董禮開這才想起來，葉雨瀟剛才雖然也說，內城明令禁止疫民到河中打水，但前麵卻是多“私自”兩個字的。他連忙道：“我讓身體健康的衙役來幫忙打水，統一分發給疫民，這樣他們就不用自己到河邊來了。”
看來他腦子不笨，隻是心腸比較黑。葉雨瀟終於滿意了：“不但要派衙役來打水，還要派專人生火、架鍋、燒水，統一消毒所有病患的食具、寢具、日常用品等等，防止交叉感染。”
董禮開明白了，內城現在缺人手，他趕緊表態：“我把涼桐縣所有的衙役和官兵都給夫人送來，任由夫人調遣。”
“因為這條河關係到外城東南角居民的安危，所以董縣令這會兒才如此爽快嗎？”葉雨瀟瞅著他笑。
董禮開尷尬地笑了笑，竟也沒否認。
董禮開這次的速度非常快，短短一天的時間裏，就真把涼桐縣所有的官兵和衙役都派往了內城。
內城有了充足的人手，又有了充足的醫療物資，很快實現了集中供水，集中供飯，集中消毒，單獨隔離。
羊毛瘟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終於得到了有效的控製。
形勢一片大好，人人歡欣鼓舞，然而葉雨瀟卻愁眉不展，趴在書桌上，看著一張圖紙無精打采。
歐陽晟走到她身後，摸了摸她的頭，開起了玩笑：“你這是怎麽了？難道大舅舅病情痊愈，讓你不開心了？”
葉雨瀟卻沒心情玩笑：“焚化爐你還記得嗎？”
“自然記得了。”歐陽晟說著，指了指圖紙上用紅圈標出來的幾個位置，“這不就是焚化爐麽？怎麽，是董禮開又出幺蛾子了？”
“不是。”葉雨瀟搖了搖頭，自從董禮開知道涼河關係著外城東南角居民的安危後，一直都十分配合，焚化爐也建得非常合乎標準，隻是……
她想著，歎了口氣：“很多人都不配合火化，不願意把死者的屍體送去焚化爐焚燒。照這樣下去，這場瘟疫永遠也結束不了，而且很有可能二次爆發。以我們現在的情況，無論是人力，還是物力，都已經達到了極限，如果瘟疫再次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民眾對焚化爐的抵製，歐陽晟是知道的，他們已經小範圍地鬧過好多次了。
對於他們而言，民眾的反抗情緒，遠比董禮開的不配合更難對付。畢竟民眾人數眾多，一旦鬧起來，他們根本無法控製。
倘若現在是平常，自然是不用怕的，朝廷會派兵鎮壓，平南王府也能調家將過來。可是，涼桐縣，特別是涼桐縣內城，現在是一座充滿危險的孤島，他們不敢冒險放人進來，一切都得他們自己麵對。
兩人一站一坐，麵對一張焚化爐的圖紙商討了半天，也沒商討出結果來。
他們太清楚，熙人對入土為安的執念有多深，對把他們親人從墳裏刨出來燒掉的人有多痛恨。這種痛恨，足以抵消葉雨瀟救治他們的恩情。
一時之間，他們完全想不出應對的策略來。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董毅提著白大褂的下擺，灰頭土臉，滿身狼狽地跑了進來。
他跑得太急，氣喘不上來，想要說話，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葉雨瀟趕忙讓歐陽晟給他拍背：“董院使，您別急，有話慢慢說。”
歐陽晟給他拍了好幾下，他才終於能出聲了：“快，快，你們快躲起來！”
葉雨瀟忙問：“他們又鬧了？”
肯定是焚化爐又出事了，這幾天隻要有狀況，鐵定就是焚化爐。
果然，董毅重重地點頭：“是，本來應該分別去幾處焚化爐火化屍體的人，竟聯合起來鬧事。董縣令出動了官兵鎮壓，打死了帶頭的幾個人……”
他還沒說完，葉雨瀟就把額頭一拍：“糟了！”
“可不就是糟了。”董毅苦笑連連，“董縣令此舉，是捅了馬蜂窩了。現在足有上萬人在外城打砸鬧事，馬上就要衝進內城來了。他們叫囂著要抓領頭的，這領頭的人，不就是夫人你嗎？你還是趕緊躲起來吧，不然等他們打進內城，想躲都來不及了。”
因為焚化爐都建在城外，所以鬧事者是從城外一路打進來的，倘若是在內城，他們隻怕這會兒已經挨揍了。
可是，躲哪兒去？內城到處都隻有低矮的房屋，躲無可躲，難道讓她躲進涼河裏去？葉雨瀟苦笑著道：“我去內城門那裏等他們。”
“什麽？”董毅大吃一驚，“你去哪兒，不是等著挨打嗎？”
“我去跟他們好好說說，曉之於情，動之於理。”葉雨瀟繼續苦笑。
董毅跟她共事了這些日子，比較了解她的性情了，見她這樣說，以為她另有了解決的法子，笑道：“夫人有了什麽好主意了？”
歐陽晟卻笑：“你看她這苦瓜臉，就知道她這次說的不是反話，而是正話了。”
正話？董毅細細琢磨了一下，“嗐”了一聲：“道理早就跟他們講過了，你還能怎麽曉之於情，動之於理？還是聽我的，趕緊躲，哪怕跳進糞坑裏，也比挨打強。”
葉雨瀟愣是讓他這話給逗笑了：“董院使，疫區的糞坑，是不能隨便跳的。”
董毅懶得再理她，四處找能躲的櫃子箱子去了。可臨時辦公室裏也簡陋，哪有能容身的家具？他找了一圈都沒找著，沮喪地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走吧，去城門口。”葉雨瀟說著，朝外走去。
歐陽晟跟在了她後麵。
外頭，顧清顏迎麵而來，看見了他們，拽起葉雨瀟就跑：“走，到城門口去等鬧事的人，我倒要問問他們，到底有沒有良心！”
這表姐妹倆，倒是有相似的地方。董毅從窗戶裏看見，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評價到底是褒是貶。他想了又想，還是不敢自己一個人躲在屋子裏，提起白大褂，追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