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蝴蝶效應（五十五）
上課鈴聲響起，兩人很早就來到教室，林遠把U盤裏的課件拷貝到電腦上去，學習委員把作業交上來，他坐下來批改了一半，時間差不多，剛好上課。
胡蝶為了避人耳目，戴上了一個口罩，不過她一身成熟的打扮，還有曼妙的身材氣質還是吸引了班內許多學生紛紛交頭接耳。
她坐在最後一排，林遠在辦公室借了一本教科書給她，筆記攤開，簽字筆劃劃寫寫，認真的樣子倒像是一回事。
同學們的討論在上課鈴聲響起之後就結束了，木元老師作為一名出名的作家，他的課有陌生人前來蹭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家也是習以為常，討論過後，很快停歇了，沒有人做出出格的行為。
林遠點開PPT，首先說了一番之前交上來的作業的批改問題，隨後提到了上節課布置的，關於挑選紅樓夢中一個人物進行闡述，提到了幾個有意思的問題。
但他的全程沒有解釋星期三為什麽調課，以及在情人湖落水的事，免得在場的胡蝶感到尷尬。
“那麽，這次作業完成的情況還是挺好的，好幾個同學長篇大論，看得老師我眼花繚亂，其實盡量可以言簡意賅地表達，沒有必要把一個作業寫成短篇小說，考試要是這樣搞，老師也沒辦法給你們高分的。那麽，我剛剛粗略統計了一下，在所有的作業當中，說喜歡鳳姐和寶釵的占了大多數，還有一部分男生喜歡史湘雲和襲人，身為主角的寶玉和黛玉，倒是最少有人提到的，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呢？”林遠抬頭一笑。
一個班下麵鴉雀無聲，安靜地掉根針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旦到了老師提問的環節，清一色的就是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平時活躍的學生不敢當出頭鳥，怕說錯話，差生呢又是大腦一片空白，擠不出半點墨水。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說，那我直接叫人上來說說他的看法好了。怎麽寫作業的時候長篇大論，一到教室裏，一個個悶葫蘆似的？”
他微微一笑，翻著作業本的封麵，隨機叫了一個人，是一個男生，戴著眼鏡身材有些瘦弱。
被叫到名字的一瞬間，他一抖一個激靈，起身的樣子帶著千萬分的猶豫，眼神很是慌張，耳朵一下子紅了一大片。
“這位同學，你是所有作業裏字數用的最精簡的了，我數了一下，整個答案剛剛好十一個字，你說你喜歡史湘雲，為什麽呢？”林遠看起來好像在故意刁難他。
整個班裏的學生都哄堂大笑，大家都知道這個同學平時的個性，能讓他交出一份作業已經很了不起了，別說作業的完成度了，真是槽點無數啊。
“那個，額，我沒看過紅樓夢原著，但看過一點電視劇，女孩子特別多，都很漂亮，隻有史湘雲的性子大大咧咧的，很有現代女性的樣子，特別可愛。讓我想起島國的動漫遊戲，挺多這個性格的女孩子的，我挺喜歡。”他一本正經地扶著眼鏡，顫顫巍巍地說話。
回答問題的時候，班裏都很安靜，許多人也點了點頭，似乎態度和他差不多。
“那麽，你喜歡史湘雲，純粹就是對個人性格和氣質魅力的喜歡，對嗎？那我覺得黛玉也挺好的啊，寶釵和襲人這種賢妻良母你不喜歡嗎？”林遠追問道。
那人又扶了扶眼鏡，“這個，也不是說不喜歡吧。她們也都挺好的，也都很不錯的。隻是，作為女朋友的話，黛玉太作了，寶釵太有心機了，襲人太像媽媽了這個都不太合適吧？隻有史湘雲天真可愛，放在身邊也是賞心悅目。”
同學們哄堂大笑，感情他的審美標準就是看誰合適不合適當女朋友啊，又是一個下半身思考的動物。要是有機會，讓他娶所有人當老婆他也敢說是願意的。
“咳咳。”林遠微微咳嗽，大家安靜下來，繼續聽他講述，“班上一半的男生選擇和你一樣，對女性的態度第一反應就是選擇她是不是合適做自己的女朋友，很多人都選擇了史湘雲，可見各位當中有數量不在少數的宅男。還有一部分選擇了襲人，因為她兢兢業業對待寶玉，很多人代入了寶玉的角色，覺得身邊有一個母親一樣的大姐姐照顧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老師啊，這不能怪我們這些宅男好色嘛，本來紅樓夢就是一本男頻的後宮小說，我們代入寶玉也很正常的。”他還企圖反駁，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林遠揮手讓他坐下，又叫了在場的一個看起來蠢蠢欲動的女生上來，正是我們的學習委員。
“你來說說，你喜歡的是黛玉是吧，和剛才那位同學相反，告訴大家你的見解。”
林遠很客氣，直接把半節課變成了一個辯論比賽的現場。
在他的思維來看，單純的上課汲取知識，還不如給學生們機會表達自己的觀點，這也是一種醞釀文字雕琢文字的訓練。
對以後即將成為作家和寫作者的他們來說，是相當必要的一種訓練方式。
“我喜歡黛玉，因為她是整個紅樓夢世界裏少數的幾個理想主義，堅持自己心中的夢想，不斷雕琢，鑽研，花費全部的心血注入其中怕，轉變為一句一句精美動人的詩文，在文學領域，她可比寶玉寶釵這些人要厲害多了。”學習委員果然是學霸，遣詞用字都是字字珠璣。
“你說黛玉是理想主義者，除了黛玉之外，還有誰呢？”
“就我的閱讀體會的話，寶玉，黛玉，妙玉，都屬於理想主義者，在一輩務實的人中間，是多麽鶴立雞群。”她細細說著。
林遠微微一笑，“看來我們的學習委員還是一名現代黛玉，是否也意味著，你在潛意識中把黛玉作為你的榜樣看待，你也希望努力成為和她一樣傲潔之人。”
“老師一猜就對了，看來誰都瞞不過老師的眼睛。”學習委員故意調皮了一下。
“你很聰明，那我問一個難度比較高的問題，在你眼裏，黛玉的結局算不算是悲劇？”
學習委員思索半響，還是果斷地搖了搖頭，“我覺得，其實我們認為的悲劇，在文學領域，反倒也是一種美。在一些國家，文學是被列為藝術和美學的行列之內的，它追求的不僅僅是文字的美，還有蘊含在文字中間的，一種人性的美。人性沒有對錯之分，當它借助文字這個表現形式表現出來的時候，它是一種藝術。越是悲劇，越能觸動人心，那越是一種美。”
在場好多同學紛紛鼓掌，似乎認同學習委員的觀點。
林遠還是一副溫和的表情，叫了另一個在角落裏沉默的學生上來，他是唯一一個沒有鼓掌的。
“看來我們學習委員的觀點獲得了不少同學的認可，大家的觀念一致性都那麽強的嗎？這位剛上來的同學，我記得你寫的，你是喜歡寶釵對吧？能提出不同的觀點反駁我們的學習委員嗎？”林遠好像故意挑事一樣，大家的目光落到這個平日裏有點沉默寡言的男同學身上。
他慣例扶著眼鏡，一臉平地闡述道，“我理解學習委員對追求文學理想主義的渴望。但請不要忘記，人類對高尚的追求自然是很美好，可你隻是因為站在金字塔的頂端，因此見到的都是上方玄妙的宇宙，而忽視了你所在的下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是生活在你所認為的庸俗，卑劣，貧苦世界的人們，他們的生活從出生到死亡都是一連串的悲劇，沒有人同情他們，因為周圍大部分人，都和他們是一種人。對他們，你能討論文學的意義，能討論悲劇的美學嗎？”
話音一落，班上宣起了一陣歡呼，大家紛紛為他鼓掌，方才的學習委員也鼓掌了，但顯然，她的表情有點窘迫，有些煞白。
“我說這些，並不是因為我站在悲劇角色的一方，而是我要告訴大家，告訴沉浸在文學烏托邦世界的人們，你們的詩意是精細脆弱的蠶絲，能編織出美麗的華服，卻不能改變悲劇的現實，穿上華服的永遠都是消費大量勞動力的有錢人，而普通的老百姓，是在為這些有錢人供養，輸送血液和營養。世界是不公平的，希望同學們以後，都能為真正痛苦的人寫作，而不是沉浸在所謂詩意的美學當中意淫。”他一臉平靜地說完，自動坐下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座下的同學們紛紛鼓掌，學習委員被懟得無法插嘴，也一臉無奈地坐下，兩種觀點，針鋒相對，一種是浪漫的理想主義，另一種是更加大氣務實的博愛精神。
林遠很高興今天能聽到那麽多不同的觀點，旁聽的胡蝶也很高興，果然木元先生教授的班級質量就是不一般的優秀。
說出來的話，比起她這種隻能思考在表層的人來說，簡直是開闊了一個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