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風起遼東 第八十一章 一天假期(1)
參觀完軍工廠的後一,總督大人給我放了一假。
本來條例規定,軍官參加了一場戰役級別的軍事行動後——是的雖然對幕府的戰爭,名字叫“第一次宋日戰爭”,但實際上被歸入“戰役”級別——可以獲得一次不少於半個月的假期,但由於現在遼東形勢風雲變化,我的假期就順理成章地縮水到了一。
“這也是對你的栽培。”總督這樣對我道,“你現在付出的代價,承受的損失,在你以後晉升軍銜時都會非常光亮。”
於是我隻好放棄向國防部申訴,老老實實地享受起這的自由。
好消息是我見到了我的老朋友,落別三個多月的江白。
“你怎麽來台北了?”看著坐在我對麵的江白,我把吸管從嘴裏吐出來,麵無表情地問。
“還有,為什麽你出來逛還穿著這種衣服?”
江白此時終於把頭發留到足夠的長度,把它們紮在了腦袋上。他穿著一身白色襯衫,下擺係在黑色宋裝長褲裏。手腕上戴著一塊手表,腳上則是一雙懷舊版的長靴,著實是一表人才的打扮。
江白也露出個麵無表情的微笑,把手裏的果汁杯子放在桌子上,咧開嘴:“爺我休假了。聽你從日本回來,就來台北找你。”
“怎麽,對你未來的舅子就這個態度?”
我差點把嘴裏的果汁噴出來。
“行了行了,這事兒都塵埃落定了,你還這麽害羞幹什麽。哎,我姐什麽時候來啊?”
“曉安她夏會來。”我有些心虛地摸出手帕擦嘴,眼睛往飲品店外麵瞄。
江白“嘖嘖”幾聲:“現在都曉安曉安的叫了,當年是誰滿嘴的‘江同學’啊?”
我努力保持表情不變,心想就你能,媽的以後當了你姐夫,看我怎麽給你鞋穿。
還好匆匆趕來的赫斯曼把我從尷尬的境地裏解救出來。
他穿著一身灰色軍裝,隔著老遠就大聲喊著:“李,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
我笑著和江白一起放下杯子迎了過去,向赫斯曼介紹了一下:“沒事。這位是我的同學,江白,現在在明國北京的大使館工作。”
我沒出江白還是中央情報局的工作人員,這種身份還是不要到處亂了。
赫斯曼是約了我在市內旅遊的。這個第一次來到東方的德國佬對一切都很好奇,看著遠遠甩掉歐洲城市的台北,藍色的眼睛裏都在發綠光。
嗯,要是去了長安,這個歐洲佬還不得把眼睛換成電燈泡。
於是我們就在城區西麵的陽明公園(注1)處上了公共馬車,一路往台北那時最繁忙的士林區駛去。
從軍區駐地到城區的道路要經過城區北麵的大片工地。這片十幾平方公裏的超級建築工地是為了接納東江移民而動工的。
原本從明國的啟年間,澳宋第一次和東江鎮建立聯係時,把居住在遼南海島和遼東山區的東江鎮平民搬遷到台灣、濟州和琉球的計劃就已經被總督區民政廳提出來。隻是由於明國人特有的故土情節,加上那時後金匪幫的進攻勢頭並沒有集中在遼南,因此隻有幾千人的平民願意乘船來到台灣——這部分平民被分配到當時剛剛建市的高雄。
到了今年初夏,情況早已不能和五六年前相比了。不但廣寧淪陷,遼西局勢一潰千裏,而且自從奴爾哈赤死後,皇太極是越來越重視牽製後金側翼的東江鎮,毛文龍們麵對的壓力也在與日俱增,不得不同意大規模轉移平民。
赫斯曼坐在車上,一頭金發的大腦袋一直湊在窗口,看著一望無際的工地發愣。
第一批到來的東江鎮中青年人都被組織進了施工隊。此時,他們都戴著黃色安全帽,揮動著鋤頭鏟子,在澳宋工程師和土木工程係的實習生的指導下挖設地基。
成百上千人一起在陽光下勞動,嘹亮的口號聲和號角聲此起彼伏。鮮紅的旗幟在海風中飄揚,不時有婦女組成的後勤隊在工地上唱歌,為他們的丈夫兄弟鼓勁。
赫斯曼已經看呆了去。他從未想象過,幾千個人在一起勞動,還有這樣高的士氣。在他家鄉那邊,即使是男爵親自帶著騎士去抓農夫服勞役,每二十幾個農夫就有一個拿著鞭子的管事看守,那些懶惰成性的莊稼漢也是費盡心思的偷奸耍滑而在這裏,他還沒看到一個監督工人的士兵或者騎士,而這些完全靠自覺的工人們卻沒有一丁點偷懶,每個人都鼓起全身氣力去幹活。
“一定是澳宋製度的優越性!”實在想不出原因後,赫斯曼下意識地把這些奇妙的景象歸結到澳宋國的特殊性上,“一定是澳宋的社會製度比歐洲好!那些愚蠢的容克和朝廷根本沒有這種本事!”
“噢,不對。我在新加坡看到被俘獲的西班牙葡萄牙水手,那些人渣在士兵的看守下也不肯好好幹活!看來不僅僅是澳宋製度好,澳宋人民也是上帝的子民!他們那麽勤勞,那麽誠實,比歐洲人好一百倍!”
馬車在一條溪邊停下,赫斯曼拉著我和江白下車,準備近距離觀察一下工地上的人們。
幾個站在馬路邊休息的姑娘引起了我們注意。赫斯曼這人雖然生得人高馬大的,在歐洲也是個反動邪惡的封建地主階級,欺男霸女的壞事肯定沒少幹,但在這裏麵對華族女子卻畏畏縮縮不敢上前,還是江白上去和她們打招呼話。
那幾位女子都是義務文工團的,剛剛在工地上演唱了一首《南方紅》,現在正在坐著休息。見我們過來想了解一些勞動方麵的事情,其中一個穿著紅色短袖的年輕姑娘便高興地站起來,嘰裏呱啦個不停。
“俺哥就是建築隊的,他在那邊幹活。”那姑娘指著遠處一麵紅旗所在的地方,“你們看,就是旗幟下麵那批,俺哥可是那個隊的隊長,他們對這周出了兩個勞動標兵,還拿了流動紅旗!”
“流動紅旗是什麽?”赫斯曼一口古怪發音問道。
姑娘有些好奇地抬頭看著這個金發碧眼的大個子,笑嘻嘻地:“就是住建廳提出來的,每周都有官員下來考核,合格的隊就能掛流動紅旗,還能拿獎金呢!”
赫斯曼撓撓頭,心中又記下一筆:要有流動紅旗,給優秀的隊發錢。
“你們都是遼東人?”江白笑眯眯地問。
那姑娘麵對神色俊逸的江白,態度馬上就溫柔起來:“對啊,俺家原來是鐵原的。後來建奴韃子起事,明國朝廷一碰就碎,俺爹就帶著俺和俺哥一路逃跑,跟著毛大帥到了寬甸,上個月才來了台灣這邊。”
“你們害怕建奴嗎?”這倒是我問的。
“怕啥,有啥好怕的?”姑娘奇怪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外星人。“以前你們澳宋來之前,我們是有一點怕的但也不怕太多,因為有黃斯通將軍,他從來不會打敗仗的,從金州到旅順從來都是砍建奴的腦袋。”
“不過那時袁崇煥狗賊和山東狗官都卡我們糧食,一千石糧食運過來,能給他們漂沒三百石、四百石!(注)”
“不過你們澳宋來了之後,我們就再也不怕了!建奴那時開始就沒在我們這兒打過一次勝仗,來多少輸多少,糧食也再也沒有缺少了。”
正著,另幾個女子喊了一聲,那紅衣服的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連忙跑過去,和她的同伴一起聚集,站在土坡上。
一首深沉的歌曲緩緩傳來。
“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
那裏有森林煤礦,
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
拋棄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
”
我和江白、赫斯曼站在馬路邊,看著無邊無際的工地。數千名辛勤勞動的工人在歌聲中停下工作,看向了這邊。
慢慢的,其他文工團的隊也開始合唱。
一聲、兩聲、及至千萬聲。
一個接一個的工人張開了嘴。五十歲的老人,四十歲三十歲的中年人,二十歲的青年人,十幾歲的少年人。
一百個人,一千個人,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著歌聲唱起來。原本輕柔的女聲被無數的男聲掩蓋,低沉的旋律自發地轉向高昂,一種力量在黃土紛飛的工地上匯聚,在藍白雲之間飄揚。
“那是電,是光,是華夏的神話。”
很多年後,在武館教授德國武術的赫斯曼跟子孫講故事時,眼睛裏依然會流露出一種無法名狀的神情。
“那是希望,是未來,是一個民族的魂靈。”
注1:這個公園在台北一期擴容完成後,被改名為“勞動人民公園”。
注:“每年津運十萬,所至止滿六七萬,餘俱報以漂沒”,《毛文龍回憶錄》,第二版第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