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5)
問斬這種東西,處事流程千篇一律,對於看遍了血的葉濯林來說早就沒什麽稀奇的了。至於問斬的人,反正也沒掀起什麽波瀾,也就是架勢大了點,雷聲大雨點小,著實沒意思。
葉濯林本來睡飽了,不大困,聽完這些無聊透頂的宣告後,他居然又想回去睡覺了。
“你不困嗎?”葉濯林偏頭問景行。
景行出門的時候一副要死要活感覺隨時要摔倒,此時倒是精神了起來,他像是在聚精會神的欣賞砍頭的藝術,說的話卻毫不相幹:“你昨晚是不是做噩夢了,我聽到你在喊爹娘。”
葉濯林猝不及防:“……”
這可真是太丟人了。
“你聽錯了。”葉濯林抱臂轉向一邊。
“沒,我不是要嘲笑你。”景行將下巴墊在葉濯林肩上,伴隨著周遭一片看戲般的叫好聲輕語道,“我隻是覺得,關於爹娘和自己兒時的經曆,你內心還是在意的。”
葉濯林沉默一陣,哼哼道:“沒什麽在意,我早就忘了,也不想找回。”
“真的嗎?葉哥哥。”景行笑,“但我在意。”
葉濯林對上景行的眼,景行接著道:“我在意,我特別想知道,我那麽好的葉哥哥怎麽就被丟了,葉哥哥那麽優秀,父母定不會是等閑之輩,所以……有沒有其他可能。”
不會丟棄的言外之意,就是死亡。
“可能麽?死的悄無聲息?”葉濯林笑了一聲,像是釋然了,“我對我爹沒有印象,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打小就沒見過他幾麵,娘那邊我倒是記得些許,不過也就是些許罷了。”
景行低聲說:“你記不清,我可以幫你查,隻要你願意。”
葉濯林猶豫了一瞬,還是搖搖頭:“不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過得很好,就不會做噩夢了。”
“你好煩啊景行。”葉濯林雖說著嫌棄的話,不過嘴上不在乎,眼神裏一閃而過的期待還是沒有逃過景行的眼睛。
景行笑了笑,伸手在他頭上拂了一下:“你看你,嘴硬什麽,分明還是有小孩子心性,這沒什麽丟人的,你本來也不是個涼薄的人啊。”
“嘁。”葉濯林一歪頭,把景行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挪開,“那你怎麽查,還有任務嗎?”
“沒有任務,當你穿越回原來的世界的時候,係統就已經沒什麽大的用處了,於現在而言,查閱係統就和動用法術一樣,我確實可以用係統幫你直接查出來,不過嘛……那麽大的催動程度,我覺得你會心疼我。”
“……”
“但是我們可以自己去做。”景行笑道,“我是國師,可以查閱每一位官員的檔案。”
“可是官員的檔案,跟我沒什麽關係吧?”葉濯林頓了頓,緩緩抬眸和景行對視,“還是說你這麽看得起我,認為我父母是當官的?”
“你以前是在懷茵穀生活,我沒記錯吧?”
趙黎的處斬已經結束,看熱鬧而聚集的人群也逐漸散開,景行伸手半摟著葉濯林的肩膀,從人山人海中順利溜走,葉濯林頗為疑惑,景行接著道:“懷茵穀是離皇宮最近的一處高山,而且雖然景色宜人,卻是地勢險峻,因此沒有多少人到那去,所以是最安全也是最寧靜的地方,若是在這附近開戰,吃了敗仗後順利逃跑的將士,第一選擇一定是在這,這個你應該清楚的吧?”
“確實,我那時候在山中生活了一段日子,經常看到有缺胳膊短腿的人連滾帶爬往深山裏鑽,我曾經問過母親,她告訴我,那是在和壞人躲貓貓,所以我們不能出聲,不然壞人就贏了。”葉濯林難得回憶起了一些僅有的關於母親的記憶,“不過我那時候居然真的信了,還很認真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直到後來我才想起,那些人身上都有血。”
景行微愣:“還有追兵?”
這個他著實沒料到。
葉濯林倒是滿臉不在意:“有時候會有,有時候沒有,也沒什麽的。”
這種不在乎的語氣偏偏聽得景行有些難受。
葉濯林六歲在深山裏獨居的那段時間,居然是處在這種危險之中的。
雙雙沉默了一會,待走到一處小巷無人拐角時,景行突然將葉濯林抵在牆上,額頭相觸:“我要是早生幾年就好了,早點遇到你,也就不至於……你會懂事得那麽快。”
葉濯林對於景行突然的壁咚顯得有些無措,接吻這種事,哪怕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每一次他還是會緊張和激動。
“要是早幾年,我們也不會認識,我那時候還在山裏埋著呢。”
景行悶悶“嗯”了一聲:“懷茵穀,我很早之前聽人提過。”
“多早?”
“十年前我還是小路路的時候。”
“……”
景行鬆開葉濯林,兩人雙雙靠著坐在拐角,周遭很安靜,倒是個適合交心的好氛圍。
“那時候嘛……我以為你會對我的情意十分抵觸,所以我跑走了,你還記得吧?”
時至今日再憶起當年事,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景行用掌心包住葉濯林的手背,緩緩接道:“我那時候在木屋裏遇到個老太太,給我勸導了一番心理,說來也是……挺謝謝她的開導,但她無意中提到過一件事。”
“她曾經救過一個年輕的將軍,姓葉。”
葉濯林一頓,看似隨口道:“那又怎麽,姓葉的人太多了,巧合而已。”
“那個老太太就住在懷茵穀。”
“……”
“就那個將軍的事,發生在十幾年前,而且據那將軍自己所言,他有一個懷孕的妻子。”
葉濯林還是一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模樣,但已經暗暗捏緊拳頭,景行有些心疼,還是補完了最後一句話:“但那個將軍再也沒回來過,很有可能是戰死了。”
葉濯林緩過神,深吸一口氣:“這些說法……沒什麽關聯,哎!”
景行突然抓住葉濯林的手,隱身後召喚荒合劍,直接朝皇宮的方向飛去。
“做什麽?”
“查典籍,或者官員的記錄,要弄清楚一個將軍的身份背景,太簡單了。”
對於他二人來說,藏書閣簡直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地方,剛一落地便看到史官在奮筆疾書,葉濯林湊過去瞄了兩眼,正好看到史官在寫今日趙黎處斬的事。
南昭史官所寫的有三本書,一本記錄皇帝起居,一本記錄當前朝代大致發生的事,還有一本就是官員名冊和介紹。
這些書,除了名冊之外,其餘都是嚴格保密,尤其是與皇帝相關的資料,可以說史官在撰書時,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擾或偷看。
葉濯林就這麽一感慨一邊肆無忌憚地偷瞄,書上把趙黎所做事的罪惡直接放大了數倍,不過言語倒是簡潔。葉濯林對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隻不過當看到”國師“兩字時,內心還是不免波動了一下。
景行沒湊過來一起看,他順著書架在尋找官員名冊,一本本翻,這本書放的並不算隱秘,在轉到下一個拐角時,景行發現了這本書。
一陣風吹過,史官打了個哈欠,趴在桌子上瞬間進入熟睡,景行將書抽出翻了兩頁。
“韓烈,李芒,貞裕行……哎,一個沒聽過。”
“以前聽陛下提過兩句,不過……都不是什麽好聽的名聲。”葉濯林緩緩湊過來瞄了幾眼,“這些是叛逃的官。”
“嗯?這樣嗎。”景行看了眼封皮,“哦確實,那找找其他的名冊。”
就在景行將書放回書架的一瞬,葉濯林抓住他的手腕,喉結蠕動,輕聲道:“看一下吧。”
景行微愣,將書重新抽了出來,兩人坐在地上,仔細掃著目錄。
終於,看到了第一個姓葉的。
“葉正邢。”景行找到了記錄這人的一麵,不過發現這人早在五六十年前就死了,自然不可能是葉濯林的生父。
這一本記錄了大概有兩百個官員,有文有武,姓葉的有五六個,要麽年紀對不上,要麽妻兒雙全。
快翻完的時候,葉濯林的眼睛有些花了,不過還是舒了口氣:這至少代表他爹不是叛國的人。
景行也暗自放鬆,可是還沒等徹底鬆懈,目錄中的最後一個名字映入眼簾。
“葉謙?”景行苦澀一笑,心說又要浪費一會時間,然而但他翻到葉謙資料的那一刻,所有的閑散立刻煙消雲散。
他近乎是本能的將書猛然合上。做完才發現這個動作多麽掩耳盜鈴,簡直愚蠢。
好久沒這麽蠢過了。
葉濯林又不是傻子,自然也察覺出了異常,剛剛還有些犯暈的視線立刻就清晰了,直愣愣和景行對視。
“怎麽了嗎?”葉濯林語氣依舊淡淡的,但已經帶了點毋庸置疑的意味。
景行知道隱瞞沒有意義,不過興許隻是意外呢?葉哥哥這麽好一個人,家國情懷刻在了骨子裏,他爹怎麽可能叛國?
“你知道你爹叫什麽嗎?”
葉濯林被問的莫名其妙:“知道的話我早就直接問了,不過……我娘似乎喊過什麽……言哥的,我以前也查過,沒找到名字裏有‘言’的。”
言,言兼,謙。
景行的心涼了一半,葉濯林像是也知道了什麽,麵色一沉,就著景行的手將書頁翻開,“葉謙”兩個大字明晃晃的寫在紙上,墨色早已幹涸。
後麵的字跡那麽普通,卻又如刀尖般鋒利,狠狠紮在人心頭。
“葉謙,南詔人,騎兵營副將,曾立下赫赫戰功,聲名顯赫,威名遠揚……”
葉濯林慢吞吞輕聲讀著上麵一行行字,隻是越往後越小聲,景行幾乎要側耳才能聽到。
“後叛國逃離,逃離時於懷……懷茵穀被當代皇帝奉命鏟除……年僅二十三,其妻兒,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