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颶風紅帆的舊夢
颶風紅帆第一次隨父親出海時，剛滿十四歲，那種眩暈感讓他終生難忘。
當漁船駛入匿風海灣深處，父親解開繚繩降下主帆，將旋網一次次撒入海裏，撈起用以糊口的魚蝦。颶風紅帆躺在船板上，像一隻剛剛停下的陀螺，視界慢慢平穩下來，他看著湛藍空上綿軟的朵朵白雲，想象它們其實是鳥巢，美麗的鳥在上麵安睡。
雲端確實生活著一隻上古神鳥——布雲者彩雀，她是雲的創造者也是彩虹的本體，此刻她正在最大的那朵雲上精心梳理絢麗的羽毛，一根細的羽毛在它紅色的喙下不慎脫落，從高空舒緩而優美的飄向匿風海灣。就像注定一樣，這根輕柔的七彩羽毛緩緩飛到颶風紅帆眼前，被他心捏在手裏。
“紅橙黃綠青藍紫，多麽漂亮的羽毛……”他讚歎道，“你是仙女遺落的飾物嗎？”
他將羽毛別到帽子上，跌跌撞撞爬起來向父親展示，可惜因收獲不佳而煩躁的父親並沒有什麽心情來欣賞他的寶貝。他有些失望地坐在船舷，匿風海灣中心高大威儀的璟山，如同一個伸開手臂的巨人，漁民們將它作為指示方向的路標，但在颶風紅帆看來，它更像一個裝模作樣的老頭，自己什麽也不幹卻在那指指點點。
“我們或許該繼續往東行駛，”父親點燃煙袋，就著海風抽得吧嗒吧嗒作響，“但願你的幸運羽毛能給這次冒險帶來好運。”
冒險？颶風紅帆頓時興奮起來，似乎立即適應了漂泊的感覺：“是要前往傳中海妖們居住的遊魂島附近嗎？”
“是的孩子，但是你要睜大眼睛，那些海妖不但吸食人的精血還會把骨頭敲碎吃掉骨髓。”父親故意恐嚇他，“他們會幻化成嫵媚的女人，將男人拉進大海裏慢慢折磨死，所以千萬不要被表象迷惑。”
“太可怕了……”颶風紅帆嘴上這樣著，心中卻渴望能親眼看到海妖，好奇心或許是少年最大的特質，也可能是最大的弱點。
跟隨鼓滿風的船帆，他們已隱約看到煙霧繚繞的縛靈山，那是遊魂島最高的山峰，三分之一以上都覆蓋著皚皚白雪，這代表前方就是海妖的領域，他們已不能繼續前進。已是黃昏時分，夕陽像個慷慨的富翁為大海鍍上一層金子，父親借著餘暉將漁網撒下，然而幾次嚐試依舊沒有什麽收獲。
“你有沒有對你幸運羽毛祈禱？”父親有些沒好氣地，“真是失望透頂的一，希望明幸運之神能眷顧我們這對可憐的父子。”
完拿給颶風紅帆一塊麵包：“過來喝一杯牛奶，兒子，趁著還新鮮，明你喝到的可能就是酸奶了……”
父親大多數時候都是個開朗幽默的人，隻有工作時才會因專注而變得嚴肅，當然，他必須如此，要支撐一家人的生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按颶風部族的規矩，女人和十四歲以下的孩子是禁止出海的，如今颶風紅帆已滿十四歲，他要盡快學會駕船和捕魚的技巧，成為父親得力的幫手。飽餐一頓之後，父親悉心向他講解作為漁民的生存法則，直到月光被雲層遮住，隻剩船上微微搖曳的馬燈。
“早點休息吧孩子，”父親摸摸他的頭，“今你學得已經夠多，至少知道怎麽在暈船時精準地抓住一根羽毛，我第一次跟你爺爺到海上可是吐得輕了好幾斤……”
“可我還不困，”颶風紅帆無奈地聳聳肩，“我白可是一直在睡。”
“好吧，但是不要太晚，”父親鑽進船艙之前突然想起什麽，“記得關於海妖的警告，不要相信海上會有女人，雖然你已經到了需要女朋友的年紀……”
父子間談話在玩笑中結束。
颶風紅帆倚靠在船舷上摘下帽子，輕輕撫摸著他視若珍寶的七彩羽毛，腦海中創造出許多的離奇的故事來推斷它的身世，慢慢的思維開始模糊，困意也隨之襲來。就在將睡未睡之際，他下意識的渾身抽搐一下，頓時清醒許多，此刻雲層已遊走，白色的月光重新浸潤著海麵和海麵上的這艘雙帆船。
他揉揉眼睛收好羽毛，開始懷念溫暖的麻布睡袋，正要起身，卻因突然地驚嚇而癱倒：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女，正趴在船頭癡癡地看著他，兩條白淨細膩的胳膊俯在舷沿、金色的卷發還掛著水珠、清澈的藍眼睛有種動人心魄的吸引力……他瞬間想起父親的話，努力讓自己冷靜，並順勢抓住近在咫尺的魚叉，他鼓起勇氣想喊醒父親，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少女似乎並未看出他的恐慌，徑直爬到船上微笑著慢慢向他靠近。月光映出她美妙的曲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盈手可握，散發著獨特的青春氣息，每走一步白嫩的腳丫都會留下一個可愛的水印。颶風紅帆呆呆地看著，任憑她走到眼前，手上的魚叉卻無力舉起，十四歲的年紀根本無法抵抗這種誘惑，即便是海妖，此時他也願意把命交給她。在朦朧的月光下，年輕的颶風紅帆初次感受到性地歡愉，晃動的船身在海麵上激起層層疊疊的水暈。
……
二十年後，當颶風紅帆的“破風號”在匿風海灣航行，他總會時不時想起那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夜晚。
如今幻月港和遊魂島之間已形成最繁忙的水上航線，關於海妖的法也早已成為笑談，他們除了頭發和瞳孔的顏色並沒有什麽特別，隻是在與大海為伴的幾萬年中，進化出能從海水中吸收氧的皮膚，是具有水陸兩棲屬性的人類。
遊魂島島域很大，北麵與幻月港之間僅隔一道幻月海峽，南麵毗鄰南部大陸的孤島，半圓形的西海岸將匿風海灣環抱在懷中。島北麵較為狹窄，是典型的海島風貌，而南部更為廣袤，接近於陸地生活，縛靈山便坐落於此。遊魂島地形豐富，生物繁多，若不是四周臨海，人們更願意把它稱為大陸。
大概是神明眷顧，島上的縛靈山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金礦，在發現這種礦石的價值之後，兩棲者們已慢慢改變兩棲習慣，開始依靠閃閃的金幣來換取用之不盡的資源，逐漸進入文明社會。
此次颶風紅帆來到遊魂島卻並非為了金幣，作為位高權重的幻月港總督，他受邀觀禮遊魂島海珊王國的建國慶典。遊魂島不是單一種族，南北蜿蜒的海岸線上散布著十幾個大大的部落，他們曾為了海域的歸屬權衝突不斷，並慢慢形成南北兩股勢力。北部勢力稱為海魅部族，他們傾向於進入大海生活，僅把陸地作為偶爾歇息的地方，而南部勢力珊瑚部族則認為應以陸地為根基，海洋並不利於建立文明。南北勢力價值觀完全不同，長期處於敵對狀態，直到現在的首領珊瑚碎礁發現金礦，南部勢力才依靠強大的財力占據上風，逐漸結束紛爭。隨著遊魂島的統一，珊瑚碎礁認為應該建立統一的王國和軍隊，維持島上的秩序並保護金礦的安全。
幻月港的貿易商隊總是將琳琅滿目的商品送到這座島嶼，換走一袋袋金幣，雖然頂著“貪婪”的稱號，但卻是遊魂島發展壯大的主要外因，向來受到兩棲者的重視。颶風紅帆作為港務總督在這裏自然禮遇有加，有著獨特紅色船帆的“破風號”一上岸便被珊瑚碎礁親自接待並奉為上賓。
“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親愛的總督先生，”珊瑚碎礁命人端上美味可口的果汁，海風的侵蝕讓他的皮膚變的紅撲撲，“明的慶典也會因你的出席而更隆重。”
颶風紅帆彎腰行禮：“我謹代表東部盟國的鐵犁柳巷盟主，向您獻上最誠摯的祝福，願海珊王國繁榮強大，願兩國世代友好。”
珊瑚碎礁略表感謝後道：“人人都知道東部盟國隻是個鬆散的組織，白石王國、鳴沙王國，百色王國和黑土王國輪流擔任盟主，每五年就會更換一次。但富甲下的幻月港卻始終在你的控製之下，盟主隻是一個美麗的稱號，幻月港總督才是真正掌握權勢的人，對我而言，你的到來遠比盟主的賀詞更加珍貴。”
“您過譽了，”颶風紅帆並不喜歡被人和盟主比較，這會給他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在東部盟國，最有威望的人才能成為盟主，幻月港會忠誠執行他的命令。”
“這隻是私人談話，我的朋友。”珊瑚碎礁哈哈大笑，“遊魂島沒有太多忌諱，你完全可以放下戒備，好好體驗一下海魅部族的熱情。”
“我想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體驗過了……”颶風紅帆這話時眼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那是他最美好的青春回憶，也是最難以釋懷的情結。他曾多數次來到遊魂島，大海撈針似的尋找那個刻骨銘心的夢，她卻像空飛過的鳥一樣沒留下任何痕跡。
“耐心點，我的朋友，”珊瑚碎礁在很久以前就聽颶風紅帆起過此事，他已經命各級政府和軍隊留意，“隻要遊魂島上有這個人，達成這個心願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到羽毛，颶風紅帆的思維瞬間被拉回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如果你有名字的話。”一個十四歲的英俊少年輕撫著少女柔軟的金色卷發。。
她微微笑著並不作答。
年輕的颶風紅帆從帽子上取下心愛的七彩羽毛，放在她的手裏：“保護好它，我就能找到你，無論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