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軒語兮第十章 驟雨成台
盡管微服出宮一向講求低調行事，可某些深入骨髓的東西，並不是能夠輕易掩藏的。更何況，他們也沒打算要委曲求全的討得此次的全身而退，有退讓，不代表失底線。
一路從衛京走來，祁軒一行都沒有驚動過當地的府衙官員。這談不上成就，隻是為了行動方便，但若有人緊追不放，“退無可退”的腳步，自是要回身反抗的。
整個正廳的氣氛都因為祁軒那句透著寒意的質問而冷凝得仿若再無解凍之機，然語兮對此，卻是絲毫不受影響。
男人對外交涉，她一個作陪的，也樂得清閑。左右沒人將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語兮略略歪了歪身子，斜倚在座，偏首去打量桌上的葡萄和點心。
看得出，蕭家還是自持身份，沒在細節上有所苛待的。葡萄新鮮，點心細膩，如果不是男人喝慣了自己的手藝，配以那茶水，絕對是能拿得出手的一套待客配置。
語兮用指尖戳了戳彈潤的馬蹄葡萄，耳邊依舊沒有聲響，索性執了一顆，靠在桌沿慢慢依著指腹的觸感剝起皮來。
白紗雖不影響她粗略視物，可這種細致活兒，終究成了阻礙。
她很難憑眼力完美的處理葡萄皮，外人在前，直接吞食也不大好，結果她好容易得了個全乎的，還沒放進嘴裏，指尖挑到果肉，一時便滑出了手心。
女子低低“呀”了一聲，前傾身子去撈，到底沒能如願。
她有些懊惱的看著還在地上滾動的本該入腹的葡萄，正想起身去撿，眼前忽而晃過一道紫影。
祁軒心中的不悅還沒褪下，眼見蕭家老爺和另一位長輩都沒話再說，黑眸稍闔，剛要收斂戾氣，就聽身後女子驚呼一聲。
繞是那聲音輕微，他也不會錯過她的任何狀況。
語兮近幾日雖沒再為害喜所擾，可卿梧不在跟前，祁軒始終不能放心情況不會反複。眼下聽她情緒慌亂，頓時心頭一緊，忙就回身查看。
“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原本還在視野之內的果肉突然被男人擋了個徹底，語兮剛要抱怨，聽他焦急的問話，目光立時移了回去，緊接著，就明白過來他緣何如此。
語兮安撫的笑笑，沾了葡萄汁液的手點點男人的唇瓣，“我剝好的葡萄掉了，都還沒吃著。”
女子說著努了努嘴，白紗遮去她靈動的眼，可即便隻是露出的下半張臉，也看得出她狀態很好，並無不適。
祁軒呼出口氣，放下心來，同時嚐到了唇上那丁點葡萄的滋味。他側首看了眼已停止滾動的葡萄肉，稍稍直身，含笑問，“想吃？”
語兮聳聳肩，答案在兩人間不言而喻。
祁軒沒再多問，抬手自然的抽出語兮身上的絲絹，一邊細致的將她指尖沾染的汁液擦去，一邊語氣冷淡的開口，“承蒙前輩們看重，隻是朗某無意深入，也請諸位好自為之。”
語兮勾唇笑笑，活動了一下煥然一新的十指，正要借祁軒手上的力道起身，一聲厲喝驟然入耳。
“朗晏！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蕭杭剛再一次的告誡自己不要為女子牽擾心神，這突如其來的嗬斥就讓他心弦一顫。
他第一反應以為是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發現，強自鎮定的移過視線，才明白過來那不是針對的自己。
堂兄蕭植激動的指著男人教訓，身邊的姐夫也是一臉不滿。蕭杭抬首去看主座上的父親和安伯父，那已見濃色的怒意，昭示著男女身陷的境遇。
祁軒心無旁騖的護在語兮身前，對那些聒噪的言語全都不予回應。他神色稍淡的整理著語兮的發髻，左手摩挲著她的手心，交換彼此的溫度，心境同樣的平和。
直到蕭植以為自己的威立夠了，口幹舌燥的想要取茶來飲時，一直沒接茬的男人這才出了聲，“安衡山莊暫且不論，這蕭氏的態度倒是瞧了個清楚。”
如夜的黑眸閑閑一滑，最後直直看向上位的蕭慈昕，“雖說這位公子並非本家人，可作為長輩，該約束的也不能姑息。”
“你！”
“住口。”
蕭慈昕急急嗬止蕭植進一步的情緒發泄，不是說他沒脾氣，而是他已然清楚，眼前男人主意早定，軟硬不吃，耗費再多口舌，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還會失了蕭家的身份。
他重新細細打量起那一站一坐的身影，那言辭中對他們的了解，還有男人身上那他和安兄都會被震懾的氣勢……這個人不除掉，必成禍患。
僵持之間，天際忽而傳來一記響雷。
語兮正一門心思的勾勒男人的掌紋，突聞驚雷，不由身子一顫，手下意識攥緊，指甲淺淺壓出印兒來，又連忙撤力，拿指腹緩解摩挲。
祁軒垂眸，白紗的尾巴自女子的肩頭垂落。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卻感受得到她的在意，她的依戀。
收回視線，男人的唇角終是帶了點兒弧度。他轉眸望向高處，稍稍頷首，“雷雨將至，朗某與內子，告辭。”
……
“這雨下得好急啊，沒想到還沒回院子，就這麽大了。”語兮迎著亭外的飛雨，眼前的白紗沾了水汽，有些黏膩，卻分外的清爽。
祁軒立在她身後，身影略有交疊，一樣的仰首，但注意力同時散向四周。
離開正廳前，他就已判斷出蕭家的殺念。如今雨勢既大且急，待入了夜，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這是蕭家乃至安衡山莊避免節外生枝的最後一次機會，而他的計劃，在踏入涼亭前就已全盤形成。
“看這雨勢，弟妹他們回來，怕是得耽誤了。”語兮輕輕感慨一聲，身子側轉，“剛剛茶也沒喝，點心也沒吃，這會兒等著，竟有些餓了呢。”
祁軒伸手用指腹將涼潮的白紗與女子的肌膚隔開，聽她抱怨，不覺勾起唇角，“方才可沒見你對那些多感興趣。”
“那是因為.……”
一聲刻意的輕咳打斷語兮沒能說完的話。
祁軒回首望去，身前的語兮亦向後探出頭來，隻見蕭杭帶著仆從將將入亭，裹攜著潮意，麵色有些尷尬，而他的身後，還有一道身影頗為引人注意。
黑眸稍稍眯起，腰腹被極小的力道戳了戳。他握住那隻作亂的手，帶著她轉身，隨後抱拳道，“蕭大公子，蕭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