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悸然如瘋
明明洛筠語出不敬的是心漪，但她偏偏繞過她向皇後請罪。言語間隻提不當未論嘲弄，大事化小不假，卻又主動請罰而非寬宥。
皇後在上，洛筠這樣一弄，心漪倒確實不好在查芝箬發話前說什麽了。明知她是故意，可謙遜的姿態在前，加上她也不是沒占著理兒，心漪隻覺她繼查芝箬之後，也被喂了暗虧。
果然，查芝箬皺眉沉默半晌，到底是擺了擺手沒有處置。
洛筠轉眸朝心漪一笑，笑意平常，全無深意，但在對方看來則絕非如此。
不過洛筠也不在意，抖了抖衣袖，重新回到中央，“既已入冬，生炭取暖自然無可厚非，何況娘娘千金鳳體。”
顏吟聞此就是眉心一擰，不待她多想，女子的話音早已繼續。
“初初換季，一時難以適應也是尋常。像臣妾自己，也是攏著手籠子來的。”洛筠說著，回身將殿中一掃，“姐妹們幾乎人手捧著個湯婆子，加上兩個炭爐，娘娘就不覺有些浪費嗎？”
“殿中空間還稱不上空曠，剛入冬就這般消耗，那落雪天，豈非要燒上一屋的火炭？”女子勾著唇角說完這話，雖是將每個人都提了進去，可誰都聽得出她針對的是皇後。
輕輕的質問撞擊在所有人的心頭。盡管洛筠嗓音柔和，然而她那略微抬起的下顎，彰顯了她此刻目中無人般的不羈。
一個炭爐眼下的確足夠溫暖這間主殿，但皇後若想再放一個，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眼見洛筠這次是想直接從皇後那兒開刀了，顏吟心底的擔憂隻增不減。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不認為洛筠是如此不明白的人，可她臉上此刻的光彩，卻似乎都在應證她的勢在必行。顏吟心下沉吟，不確定自己貿然開口，會否給洛筠反添麻煩。
查芝箬凝著洛筠不減笑意的眉眼，察覺她身側已然不再呆在椅邊的銀狐，不悅驟濃，“筠貴人這話，是在責備本宮鋪張浪費嗎？”
女子搖頭一笑，態度恭敬，“娘娘宮中的用度，臣妾自是不該過問。但娘娘既然先向臣妾請教這節儉之法，臣妾又怎可不以實相告？”
話說得謙遜有理，卻將皇後的矛頭指向了皇後自己，倒像是皇後故意在找她的茬兒一般。
一時之間，氣氛凝滯。饒是按下心緒一門心思看戲的心漪，也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
請教？查芝箬敏感的抓住這個詞，眸光一沉，對洛筠狀似無意的用詞甚為厭惡。
顏吟眼看皇後的臉色都變了，正想起身說什麽，就聽輕輕一聲擊掌聲入耳。
洛筠雙手合十，笑容可掬，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樣，“娘娘恕罪，臣妾忘記娘娘的母家財力雄厚了。區區烤火的木炭，自是要多少就能拿來多少。”
說著她還歎了口氣，“可惜臣妾沒有娘娘那樣的家世，母家填補不了，隻能苛著自己來盡綿薄之力。”
“不過娘娘也不必覺得臣妾可憐，若是都用娘娘母家的私銀來支撐，臣妾就更加不安了。”
明知洛筠在刻意呈現一種懵懂無知天真無邪的模樣，但她那唯一沒有做戲的眼已然“出賣”了她。分明就是在諷刺，還裝作無辜的挑釁，這洛筠，眼下可沒有皇帝來給你撐腰啊！
顏吟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什麽理由，能讓查芝箬放過如此出言不遜的洛筠呢？
“筠貴人說了這些話，想必早已口幹舌燥。本宮這裏正好有一劑湯藥，不如賞賜於你，好好休養一番。”查芝箬如何能再忍耐下去，冷冷一哼，絞在洛筠身上的目光也如利刃般尖銳。
然而視線那端的洛筠偏偏就是仿若未覺，對視半晌，直到她合十的雙手垂下，那始終浮現的柔柔笑意才慢慢消失。
綠眸不再溫熱，反透出一種如妖似狐的冷淡。朱唇邊的弧度淡漠得幾乎察覺不到，卻分明讓人覺得她還在笑。笑得有些滲人，笑得如同殿外的寒風般凜冽。
枉顧殿中因自己驟降的溫度，洛筠張了張口，看著查芝箬一字一句道，“告歉一事臣妾早有報備。皇後若明白自己並非大度之人，一開始就不該讓臣妾開口。”
“不過皇後似乎忘了，宮中落井下石之人不少，你又怎麽知道，臣妾就是主動打破平衡的那一個？”女子言罷挑著眉，眼神不無暗示。
心漪不覺心頭一跳，強忍著沒和任何人目光交匯，隻覺自己的算盤都被洛筠瞬間看透。
查芝箬皺著眉，但比起細想洛筠的話，她的放肆頂撞，口無遮攔，早是既定事實。
正當查芝箬決定義無反顧的趁著皇帝不在治罪洛筠時，女子忽而輕輕一笑，手袖打了個卷，她身側端坐的銀狐便站起了身，“說到底，娘娘真的相信巫蠱之術嗎？”
沒人發現查芝箬搭在扶手上的手一瞬扣緊，她緊凝著無畏的洛筠，沉聲開口，“你提那些舊事做什麽？還嫌皇上為你討回的公道不夠嗎？”
洛筠沒理查芝箬的話，垂著眸，顧自的道，“皇上也安慰臣妾說巫蠱之術難以揣測，可僅憑一個生辰八字，姓甚名誰都不提，怎麽就一定衝著臣妾來呢？”
“若有人與臣妾同時出生，那他豈非無辜？”洛筠說著抬眸，似有憂色，“還好宮裏沒有和臣妾一樣的可憐人，不然要是牽連了……”
“筠貴人如此放不下心，胡亂臆測，怕是近來沒有休息好。”耳聽洛筠越說越多，越說越有影兒，查芝箬連忙打斷她的話，“來人啊，快把筠貴人帶回去，她這是憂思過重.……”
“娘娘，你說臣妾要是自己也做個巫蠱娃娃，寫上名姓和生辰八字，還會不會發生……”洛筠邁步上前，綠眸緊逼有些慌亂的查芝箬，在有人拉扯她之前，故意說了那些話。
顏吟不知情況怎就突然發展成這樣，來不及細想洛筠話鋒急轉之前的話是否就是起因，隻趕緊來到她的身邊，一麵攬著她，一麵向查芝箬告歉。
“皇後娘娘，筠貴人似乎情緒不穩定，還是讓她先回去，請禦醫看看才好。”
心漪也瞧不懂這其中的轉折，但看查芝箬引有躲閃之色，起身佯裝關注的同時，嘴角微微彎了彎。
“對，許是皇上不在宮裏，筠貴人思念聖上……顏，顏妃，你且送她回宮，靜心調養，暫，暫時都不必讓她過來向本宮請安了。”查芝箬胡亂的說著，但最後一句，完全就是隱晦的回避。
顏吟沒空細想，見查芝箬鬆了口，連忙喚來木玲和自己的婢女幫忙將洛筠帶出去。
其實洛筠又何須她們照料，目的即已達到，她更樂得清靜。況且這種情況，查芝箬哪還有心情約束顏吟在宮中的活動？唇角揚笑，不等顏吟多問，已一個響指，招來小膩離去。
隻是，剛剛那一瞬的心髒悸動，唯有洛筠知曉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