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究理引緣
正當祁軒思索之際,探明脈象的如默也有了初步的結論。
他步到男人身側不遠,輕咳一聲,開始稟報,“啟稟皇上,娘娘的外傷還需盡快消腫,去除傷痕也需些時日,會有些忌口,但大體還算無礙。”
“右臂短時間內盡量不要使力,以免造成習慣性脫臼,日常得尤為注意。”
“從脈象上看,娘娘身子乏力已有多時,氣血不足,偶爾還會伴隨頭暈等症狀。”如默一條條解讀,到這裏,稍稍頓了頓。
“目前微臣雖不能斷言此乃巫蠱之力所為,但若娘娘其他方麵均無問題,即便非詛咒之術,也必有人以外力發難。”
如默的一番話說得極為講究,既不肯定巫蠱確有其用,不籠統的將罪責歸咎到人偶身上,又明確指出洛筠的身子的確遭人所害。
換言之,就算巫蠱是虛,純屬有人嫉妒怨恨行詛咒之法,那比起這虛的,也有人實實在在的盯上了洛筠這個目標。
祁軒聽完看了洛筠一眼,恰好就與抬首望來的她有了一瞬的對視。
兩人就那麽直接將視線偏移了開去,片刻後,男人看向如默,“你且先把要注意的告訴木玲和品銘,往後煎好的藥親自送來,不得怠慢。”
“微臣遵旨。”如默拱手行禮,又朝洛筠頷了頷首。
木玲眼見皇帝發了話,知道這是有心維護洛筠了,一顆心才真的全然放下。
顏吟聽言也是鬆了口氣,瞧出木玲顧忌洛筠不便去向如默討教,連忙上前幾步陪著洛筠坐下,朝木玲笑笑,示意她不必擔心。
品銘瞥見顏吟願意相幫,掃了眼洛筠側影,這才伸手勞如默移步旁側,一麵等候木玲過來細說,一邊悄悄注意院裏的進展。
黎娟不知之前在殿上發生過什麽,但聽禦醫所言,大抵也明白那洛筠的病症與自己整理房間時莫名出現的巫蠱人偶有關。
她本就是戴罪之身,一次遭洛筠所害,已是落得如此境地。這次即便非洛筠下套,可憑她如今在皇帝眼裏的印象,沾上巫蠱之術,也恐難有生路。
何況唯一的靠山皇後,似乎也要將她拋棄。此般境遇,教黎娟心生絕望,身子不再因懼怕發抖,隻跪在地上漠然不再爭辯。
男人的吩咐諸人聽得一清二楚,他讓自己的貼身侍從和洛筠的婢女一同牢記醫囑,便是沒有再多的明言,也說明男人已潛意識將女子考慮在了他的日常生活之內。
否則,專職伺候他的內務總管品銘,何須了解一個普通宮妃的養傷忌口?
這代表什麽?代表這月餘的斷絕都不過是做戲,還是皇帝曆經擱置後仍舊沒能把洛筠全然割舍?
查芝箬一雙眸子憤恨的看著微垂著頭正和顏吟說話的女子,她沒想到太後出馬都不過是如此效果,更沒想到皇帝當真對另一個女人動了心。
其實動心並無不可,那說明柴語兮終於成為了過去,可動心的對象偏偏是她掌控不了的洛筠,這比男人繼續封閉內心還要難以處理。
心漪眼看洛筠仿佛不再打算插手,斟酌片刻,試探的開口,“皇上預備如何處置這個再三犯錯的賤婢?”
回神的祁軒側身瞥了眼走近的心漪,唇線稍抿,並沒有立即接話。
他始終覺得如此淺顯的一招就想扳倒皇後實乃癡心妄想,可順水推舟的讓黎娟頂罪,他又覺得她太過無辜。
身為皇帝,他的目的隻是削弱查家在朝堂上的滲透。他不希望黎家比起自己更屈服於皇後一脈,但這不代表他要對他們趕盡殺絕。迷途知返,未必不是重新站隊的契機。
那麽眼下……
“皇上能允臣妾插句嘴嗎?”正當祁軒難以抉擇之時,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顏吟從洛筠身側站起身,朝男人頷首一禮,頰邊帶著淺淺的笑意。
祁軒有些意外今日顏吟在此事中的參與度,黑眸掃了眼她身後看不大清的洛筠,頓了片刻,“顏妃直言便是。”
顏吟得到允準,又稍稍欠了欠身。她捋袖回身看向品銘,見他會意上前後這才繼續,“巫蠱之術素來為宮規所禁,通常來說,不會有人願用這一步險棋來達到不切實際的目的。”
“筠貴人性情直爽,與各宮娘娘偶有口角,的確容易招來禍端。而此番是以巫蠱而非其他方式,臣妾鬥膽猜測,行事之人恐生性畏縮,這不過是他的一種期盼心理。”
祁軒聽到這兒,認可的點了點頭,垂在身側的雙手重新負在身後,看向顏吟的黑眸也專注了不少。
顏吟見狀回以一笑,伸手將品銘手裏的人偶取過,“這人偶的針線活一般,可能是故意隱瞞手藝,但臣妾以為應當多注意這人偶使用的布料。”
“宮中各處取用分發的布料內務府都有記載,便是有諸位娘娘母家送的,也都會有登記。”
顏吟的話點到即止,頓了話音,又繼續道,“在宮中行此事者,勢必會萬分小心謹慎,不僅自己要藏著掖著,非心腹之人,肯定也無法兒靠近藏匿之地。”
“且不說皇後娘娘同筠貴人沒有如此深仇大恨,便是有,又如何會讓黎娟入她房中伺候?”
顏吟的話剛到一半,查芝箬聽見有機會辯駁,連忙急急開口,“是啊皇上,正如顏妃妹妹所言,臣妾怎會做如此蠢笨之事呢!”
祁軒黑眸將身側女子一掃,微冷的眸光,迫得查芝箬重新閉上了嘴。
顏吟被打斷,自是不好自作主張的壓著皇後開口,抿了抿唇,待男人將視線轉回,見他抬了抬眼,這才把分析進行下去。
“若說東西是黎娟整理房間時故意帶入房中,也不是沒可能。但她又如何知曉今日殿上會起爭執,藏起的人偶會有機會被人發現?”
“自然,或許黎娟的計劃本就不是非得今日揭曉,可筠貴人的病症,也不可能無限期的拖延。如果她早前就看過禦醫,相應的調理防備之道都會展開,計劃就很容易落空了。”
顏吟說完,略微垂眸看了眼跪地一動不動的黎娟,視線擦過手上的人偶,瞥見那個生辰八字,不覺怔了怔。
察覺到此的祁軒掃了眼那側的品銘,後者立即上前遞出雙手,在顏吟微凝的目光裏,輕聲表示人偶交還給他便好。
男人看著顏吟遲疑的將人偶鬆開,負在身後的手轉至身前抖了抖衣袖,“顏妃所言,不無道理。”
回神的女子略屈膝謝過,男人的嗓音便再次傳來,“品銘,傳話夏禾命他仔細核對布料情況與內務府記錄,務必確認領用過此布料的都是哪幾處宮宇。”
“再者帶人,將黎娟居所進行搜查,還有景仁宮的各處,都給朕.……”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沒有行什麽巫蠱之術,臣妾根本不知道那髒東西怎麽會在臣妾房裏!”查芝箬一聽男人要連她的景仁宮也一並搜查,立時激動委屈得開始拉扯男人的衣袖。
祁軒蹙眉隔開被查芝箬扯住衣袖的右臂,神色有些不耐,“你既無辜,讓人搜查一番又如何?眼下都有人敢把那東西放到你房裏,難免別處就沒有。莫不是你寧願跟那東西同寢而眠?”
男人反問加震懾的話語讓查芝箬一時不好再多言,可明明沒有確鑿她堂堂皇後就被逼搜宮,臉麵上教她如何過得去?
品銘已然領命轉去吩咐下人通知夏禾前來匯合,顏吟舒了口氣也朝廊下退去。洛筠安靜的任由如默在她身上稍作施針壓製吐血之症,木玲則找來幹淨水源替洛筠擦洗血跡。
查芝箬瞧著那方淡然的享受著勝利,再看她這邊無力阻止,其他宮妃更是不敢多言,心中的嫉恨也水漲船高。
明明是個收獲太後碩果的大好機會,怎麽情勢調轉得是她自己陷入了險境?
她幾乎無需多想就確定以及肯定這一切必是出自洛筠之手,可她的病態弱勢,男人對她的無微關懷,都時刻強調著查芝箬的失敗。
她根本不信最終的證據不會在她的景仁宮被找到,她已經成了待宰的羔羊,何來翻身之機?
黎娟也沒料到顏吟開口的一席話竟給自己帶來了生機。她小心翼翼的流露出一些笑意,然而她才剛將頭抬起一些,就撞上了查芝箬惡狠狠的目光。
“是你,是你做的對不對?利用在本宮宮裏當差的便利,企圖陷害本宮對不對!”查芝箬隻覺黎娟那抹劫後餘生的笑刺眼非常,不待她反應過來,已先一步的將她視作“突破口”。
黎娟聞言一怔,臉上笑意僵住,下一瞬,立即搖頭否認,“皇後娘娘,奴婢陷害您,若真定了罪,奴婢難道就能幸免嗎?奴婢,奴婢怎麽會.……”
“你不就是覺得當初本宮沒有幫你所以一直記恨著嗎?本宮留你一條命,那是恩惠,你不記著本宮的恩情.……”
“皇後娘娘,您別責怪我家小姐了!是我,一切都是奴婢做的,跟我家小姐沒關係,是奴婢趁著隨貴人過來請安探望小姐時,塞到您房裏的,是奴婢看不慣您.……”
“啪”的一聲,猝然打斷了那急急的爭辯求情之言。院中眾人都沒想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能再有轉圜,饒是看戲的心漪,都怔在當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閔祺驚異的看著衝到皇後身邊的自己的婢女,慌亂不安瞬間衝上心頭。
太多人被這一變故亂了心神,而扇出那個巴掌的黎娟更是淚流滿麵。
她捂著麵前人的嘴不住的搖頭讓她別再多言。方才的情景和那些話,她如何猜不出眼前人的念頭和用意?可且不說她是被冤枉,便真是她做的,也斷沒有讓她背鍋的道理。
清荷望著落淚的黎娟,眼裏的淚珠不斷砸下。她最後將自家小姐的容貌描摹了一遍,然後推開她,撲到皇帝腳邊,“皇上,不用再查了,是奴婢做的,都是奴婢做的!”
“是奴婢嫉恨筠貴人,是奴婢看不過小姐在皇後宮裏受委屈,是奴婢做的,一切都是奴婢自己做的,與小姐,與她無關啊!”
查芝箬怔愣的看著正在男人腳邊認罪的婢女,理不清其中緣由,卻忍不住狠踹一腳,啐了一口,“好你個賤婢,心腸竟如此歹毒!本宮……”
“你既稱黎娟是你家小姐,卻又為何跟在閔貴人身邊做事?”祁軒冷聲打斷查芝箬的斥責,掃了後者一眼,聽到動靜返回的品銘隨即彎腰將跪著的人稍稍扯開。
清荷不敢去揉皇後踹她的地方,忍住淚水跪直了身子,哽咽片刻,終是開口,“奴婢雖不在小姐跟前伺候,但幼時小姐的救命之恩,萬死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