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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隱形威脅

  眾目睽睽之下,殿中央的女子緩緩呼出一口氣。卷翹的長睫掩去她的眸色,唯有衣袂與青絲滑動的聲響,而後,琴音終起。


  起音較為單調,僅以食指撥弦,與她方才的表現和前鋪的基調相比,有些令人失望。


  靜嬪淡漠的望著女子兀自專注的側影,唇角彎了彎,但心頭並不敢全然放鬆。轉頭去看帝座上的男人,隻見他偏首同皇後說著什麽,隨後像是察覺到什麽般轉首,視線便不期撞上了。


  退離一邊的女子心弦一顫,下意識垂眸,複又忍不住再追過去,就看到男人勾了勾唇角。一時間,心猿意馬,下一刻,越發堅決的想要贏過那個不將自己放在眼裏的女人。


  祁軒放平嘴角,有些不解自己剛剛為何要故意撩撥靜嬪。手指叩了叩桌案,瞥了眼不為旁人所打擾的女子,轉首交代皇後今夜等他。


  查芝箬自然高興如此時日皇帝移駕到她的景仁宮留宿,笑著給男人遞了一早親手準備的點心,難得小女人的問了句,“皇上覺得可還合口?”


  祁軒大抵猜得出來這點心的來曆,沒說話,卻細細的吃了兩塊。


  餘光裏的女人妝容精致,眉眼含笑,卻不是他心裏想要的那個。


  莫名的,祁軒忽然想起以往洛筠不冷不淡的將一碟點心放到他手邊就轉去蹲身逗弄火狐的場景。是她的手藝更合自己的口味,還是他中毒過深,又想拿她當影子看了?

  手裏將要遞到嘴邊的酒盞晃了晃,沒有濺出來,卻潤濕了男人修長帶著薄繭的指腹。


  太後與他說話時祁軒不自覺的開始有些敷衍,飲盡的酒杯被品銘接下放回桌案上斟滿,他卻沒再拿起。


  身子斜倚在帝座裏,穿著龍袍的男人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靜嬪自剛才起就在不斷的悄悄打量他,但男人並未流露出她以為會出現的情緒。


  是沉澱了,還是隱而不發?靜嬪不清楚,可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裏的確不見絲毫光彩。


  查芝箬有些震驚,偏眸去看,就見男人沉了目光正微微眯起眼眸。另一側席座裏的心漪想起上次聽到這首曲調的情形,有些憐憫的掃了殿中那人一眼,忽而心情好了許多。


  越來越多的人聽出了洛筠所奏之曲為何,除卻少部分真心為她擔憂的,剩下的全都在坐等好戲上演。


  問情,是屬於孝賢仁皇後的獨創曲目,沒有曲譜,隻有衛嘉帝登基後第一個萬壽節上的那唯一一次亮相。


  高超的技藝加上精準的手法,利用已經一去不複返的籟妖,極致的將在場眾人都推進那個問情的世界,又或是那對帝妃的世界。


  比起那時孝賢仁皇後的淒婉哀慟,洛筠此刻雖彈奏著同樣的曲調,但延續她剛才對靜嬪那曲節奏把控的風格後,整體效果沉悶稍緩。


  可饒是如此,也隻是將潸然淚下變得糾結隱忍,是悶在心裏憋在胸口般的難受。


  靜嬪不得不承認洛筠在編曲上的造詣。曲調首次呈現後的思維定式會讓人很難再從中創新,甚至還會發生不按原本的基調來,就覺得根本不成曲的情況。


  但洛筠很輕易的打破了這種邏輯禁錮。不管她是早有準備還是臨時起意,這種說起來像是後期一般不夠突出的能力,卻代表著比那些循規蹈矩的演奏者更不凡的實力。


  隻是今夜,洛筠怕是要失策了。


  靜嬪勾唇輕輕漾出一抹笑意,望著那個還不自知的女子,感慨她這次當真是馬屁拍錯了地方。


  自孝賢仁皇後香消玉殞之後,與她有關的一切在皇帝那兒仿佛都成了禁地。誰都不能再提起她,但誰也別指望皇帝會將她就此忘記。


  那是一道即便痂落看不出痕跡也抹滅不掉的傷口,縱使有幸成為他短暫傾心恩寵的那個,也絕不要以為自己是有機會取代那人地位的。


  因為曾經,就有一個自作聰明的大臣獻女討好,一曲問情將將開篇,皇帝便直接掀翻了琴桌。不僅嚴聲厲斥,還將大臣至此貶官返鄉。


  那是皇帝麵對朝臣去留唯此一次的帶著私人情緒的“無理取鬧”,也讓一個女人成為了後來六宮中再無法逾越的一道高坎。


  正撞槍口的洛筠還在繼續,顏吟一邊安撫著被曲調弄得情緒低沉不願再聽的陌嫣,一邊抬首去看男人的神色。


  雖說這次男人沒在一開始就打斷,可那平靜無波的側臉,反而讓人更加的精神緊繃。太後的在場或許讓皇帝克製了自己的脾氣,但太後不喜洛筠,無人會分擔事後洛筠需麵對的後果。


  品銘沒去關注那些勢必會選擇作壁上觀的宮妃,一雙眸子停在洛筠身上,同時也對男人的平靜感到費解。


  就在他考慮著祁軒何時會耐心告罄,預備想法子打斷之時,琴音不算突兀的一變,氛圍卻有了一定自然的轉換。


  這接上去的,又是什麽曲調?

  跳音逐漸變得多了起來,這一段的音階幾乎全靠琴弦的韌性完成。沒有太多指腹的撥弄,隻有指尖不斷的跳躍。


  相比起問情,後麵的發展讓在場諸人都倍感陌生。可聽著聽著,就會發現若非早已知曉當初的問情並非如此,是很難從過渡和銜接上找到斷口的。仿佛問情如此繼續,也並無不可。


  不知情的人惋惜洛筠可能逃過了一劫,但還有一個人,正深深的為此心潮澎湃。


  祁軒斜倚著身子的姿勢沒有半點變化,然而龍袍掩飾之下,他的右手早已狠狠握緊成拳。


  為何他當日笛音誘狐的曲子她會知曉?不止問情,那首他隻對語兮吹過的調子她又是從哪裏聽來的!

  不可能是舒卿梧或燕明霍,除了語兮,沒有人能複製出和當年一模一樣的那支曲子。


  弦月甚至其他暗衛從未稟報過她在赤雪宮有練琴的習慣,入宮已然幾月,如果不是近來習成的,那就隻能是她在之前就已經學會。


  不對,不一定是學會,很有可能,她本來就會。


  祁軒不自覺的眯起眸子,身子也坐直起來。他忽然想到她開始前他們的那個對視,那句話,其實都早有深意。


  這算什麽?暗示還是挑釁?洛筠,你要承認你就是.……

  琴音驀然轉回之前的風格,猝不及防的亂了祁軒的思緒。他還緊凝著階下辨不清用意的女子,可心裏卻不免開始打鼓。


  如果真的有這個可能,那麽那個夜裏他看到的又是什麽?沒有紅梅刺青,他找什麽理由說服自己?

  區區一份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嗎?

  祁軒煩躁的閉了閉眼,這是第幾次,又被她牽著走了?

  洛筠排除掉所有衝進耳膜的雜音,細細聆聽著在自己的雙手下暢意變幻的琴音,而後微調力道與音準來彌補這架七弦琴同籟妖的差距。素手再翻,又是另一段淺吟低唱的訴說。


  一曲終畢,太多人期待已久的暴風雨卻沒有如期而至。


  似乎所有人都在意外皇帝的這次放任,但無人敢主動提起話頭,讓皇帝責罰對孝賢仁皇後“不敬”的洛筠。


  沒人摸得準皇帝今次是放棄了舊人還是懶得同失寵的洛筠計較,即便是太後,也不想冒險。


  壓抑的氛圍下唯有洛筠如常起身拜禮。沒有掌聲捧場,她也不以為然,甚至不等什麽點評,直起身子,抖了抖衣袖,順了順裙擺,便徑自退下了。


  木玲忐忑不安的跟著洛筠回到坐席之後,見她一副淺淡神色,深覺自己就是提醒她,她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服侍赤雪宮以來,木玲是真沒見過洛筠何時有過害怕這種情緒。


  祁軒將視線從末尾的女子身上收回,閉眸再睜,重新端起酒杯朝有些發愣的靜嬪抬了抬。雖有表示,但無言的狀態,終究讓整個殿中的氣氛難再回升。


  靜嬪努力穩住心緒支使婢女把自己將要使用的箏搬過去,行禮後返回,就撞上仰首同婢女說話,此刻正落下視線的洛筠。


  對洛筠來說,這不過一個意外,可在看到靜嬪過於冷淡敵意的眼眸時,她挑了挑眉,擱在桌上的素手不自覺的叩了起來。


  木玲擰眉垂眸,剛抿了抿唇,女子指間的動作就已停下。


  祁軒黑眸一滑,偏首看了品銘一眼,待他靠近,低聲吩咐幾句,便由著他先去辦差了。


  靜嬪的演奏華麗異常,相比起洛筠不合時宜的獨奪皇帝注目,她在太後皇後麵前的好感度就更高了。


  查芝箬雖有些意外靜嬪後來類似請戰的任性之舉,但看她如此全情投入,深覺黎娟一事後的損失也不是那麽難以挽回了。


  太後看著上前致禮的靜嬪一臉的和顏悅色,隻是洛筠之於她,已然成了又一需要敲打點撥的無知之人。


  祁軒因洛筠而起的心思不便立即離席查證,耐著性子看那人重回階前等待結果,仰首將酒盞飲盡,把決定權丟給身邊的皇後。


  眼見男人沒有偏袒,大多數人都以為洛筠這次真的是要涼了。結果洛筠毫無惋惜之情失望之色的謝了恩,恭賀靜嬪技高一籌後,便施施然回了座,仿佛那裏的菜品小點才更吸引她一般。


  又一次的,查芝箬感覺到了和麵對語兮時同樣的無力感。洛筠太過滿不在乎,讓她特意準備的戲碼沒有達到既定的效果。


  她在太後麵前的印象的確已如計劃般難再轉變,也收獲了靜嬪為數不多展現好勝心的“軟肋”,但查芝箬還是覺得,她終究沒能傷到洛筠分毫。無論是自尊心還是自信心,她都沒成功。


  以前的語兮還可用她的深愛來做文章,然而現在的洛筠,她卻找不出最合理有效的方式擊潰她。


  一個人,一個女人,怎麽會沒有弱點?

  心漪看著得皇帝指令送小點給陌嫣的夏禾正恭敬的和顏吟說著話,望著那邊因為好吃的而眯起眼的孩子,心下一涼。


  她沒有這樣的機會,即便她不自愛的爬上他的床,他卻始終不願碰她。她與他之間僅有一次的最近距離,還是當年在王府的地室裏。


  而如今,一個觸了他逆鱗的女子都能好端端的在那兒和自己的婢女談笑風生,他還曾為她到自己宮裏責問過自己。那麽她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麽?

  如果這個女人哪天也有了他的孩子,她是不是,還要將從前的屈辱再經曆一遍?

  聽信她的話,幫她除掉了黎娟。到頭來,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麽?……

  “已安排妥當。宴後回宮,人會在路上侯著。”


  黑眸聞聲不動聲色,半晌,“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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