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判決毒殤
“皇上.……”
祁軒負手立在景仁宮主殿的階上,因著突發的下毒事件,皇後的生辰宴被生生打斷。
嫌疑人被害者身份明確,涉及宮闈私事,即便可能牽扯前朝,但也不適合當著外臣的麵審問。到場群臣此刻皆被打發出了宮,便連明澈夫婦這種跟皇族沾親帶故的也未能留下。
所有到場參宴的嬪妃都集中在主殿內,而她們隨從的婢女等則由禁軍侍衛控製在前院,不允私自離開,不得交頭接耳。
品銘和夏禾分別領命在偏殿及黎嬪的寢宮調查,木玲隨洛筠被護送回赤雪宮,除卻趕至看診的如默,整個赤雪宮亦被限製出入。
靜候結果的過程總是最難熬的,可在有目擊者的情況下,搜尋證據仿佛隻是走個過場。
直至一個香囊被送到男人手中,品銘綜合夏禾的收獲簡略附耳說明過後,主殿內就越發沉寂下來,甚至像有股寒意在侵染一般。
祁軒閉眸呼出一口氣,垂眼看了看手心裏可說挺有黎嬪風格的繡花香囊,唇角的笑意一閃而逝。
他什麽也沒說,隻靜靜立在那兒,背影卻莫名讓人感到害怕。
查芝箬望著近前男人的側臉不由心生懼意,即使她還坐在屬於她的後位上,但這種壓力隻教她坐立不安,便連生辰宴被攪亂的不滿和掃興,也不敢表現分毫。
大殿中央跪著的人影還在瑟瑟發抖,越是這樣久未打破的平靜,越讓她難以承受。
忽然的,一個東西橫空飛出,淩厲的風勁迅速撕裂開殿中的空氣。明明是個很小的東西,卻重重的精準的擦過戴罪之人的膝頭,落在她的麵前。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男人的聲音低沉到底,帶著剛剛外泄的怒氣,驀地引人渾身一抖。
黎嬪此刻顧不得膝蓋上那還來不及散去的麻意,搖了搖頭,眼瞳裏滿是震驚與委屈,“皇上,臣妾沒有,臣妾,臣妾真的什麽都沒有做啊!是筠貴人,是她……”
“筠貴人?”祁軒側身輕哼一聲,黑眸輕蔑的掃過跪立的黎嬪,“你若什麽都沒做,她為何會突然中毒昏迷?證據就在這裏,你還想抵死不認不成?”
黎嬪望著身前那個並不屬於自己的香囊,不明白這怎麽就成了給自己定罪的證據,一味急於撇清自己與此事的關係,“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是筠貴人……”
“筠貴人筠貴人,黎嬪難道想趁筠貴人尚在昏迷,欲圖把所有的事兒都栽在她身上嗎?”耳聽黎嬪試圖再次說出真相,顧不得考慮方才的打斷是巧合還是什麽,心漪已急急出言申斥。
“本來就是她……”
“黎嬪這麽堅持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是我聽錯看錯了嗎?”心漪霍然起身一臉憤慨的直指跪在殿中的女子,“你做了這樣的事兒,不承認就罷了,反咬一口也罷了,可你竟還想汙蔑我?”
“同在一個宮中的姐妹,我怎麽以前就沒發現你是個心腸如此歹毒的女人!”
麵對心漪的指責,黎嬪意外非常。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素來與誰都不對頭的女子,竟會跳出來和自己作對,還是站在本已類似“同仇敵愾”的洛筠那邊。
那次禦花園事件她不是從頭到尾冷冷旁觀沒有插手的嗎?怎麽這次……
眼見黎嬪愣神,心漪趕忙乘勝追擊,“方才在偏殿外我分明聽到筠貴人呼救,還親眼看到你強行喂給她什麽東西後她就出現虛癱症狀。若不是我跑得快,你便連我都要滅口不是嗎?”
“不是的,是你信口雌黃,你在搬弄是非!你根本就沒看到……”
“孟嬪沒看到什麽?沒看到你毒害筠貴人嗎?”高處的男人淡淡接口,聲音不大,語氣卻足夠迫人,“朕倒從不知道黎嬪的膽子竟這樣大,是覺得今日宮中往來眾多,打算蒙混過關嗎?”
“皇上,臣妾沒有,臣妾真的沒有啊!”黎嬪幾被逼問,孤立無援,心裏盼著有人能站在自己這邊替她說上幾句,完全忘了後宮這個地方,是怎樣的拜高踩低。
跪立的身形開始有些穩不住,女子哭成了淚人,前前後後卻隻知道重複那句“不是我做的,真的不關我的事”。
顏吟蹙眉看著殿中局麵,心裏五味雜陳,努力克製著自己不要多管閑事。
整個事件的中心看似圍繞洛筠中毒一事的追查,可從被害的洛筠,行凶的黎嬪,再到作證的孟嬪,所有人身處的皇後生辰宴,幾乎沒有一方是全無糾葛的中立人士。
顏吟倒不認為黎嬪說了謊,可她的辯解蒼白無力,若非親近信任之人,誰又會在這種明顯劣勢的情況下相信她?
黎嬪素來仰仗皇後撐腰在宮中興風作亂,從不曾將顏吟這個僅此唯一的妃位娘娘放在眼裏。她所獲得的寵幸,在顏吟看來不過是一點點不上心的敷衍,是沒經曆過那些往事的自欺欺人。
顏吟不認為還會有一個女子在祁軒心裏留下深刻到難以磨滅的痕跡,即便有,也不會是她麵前的這些人。
不是顏吟心腸變硬了,也不是她抱有什麽自私的念頭,隻是她的心裏,也一樣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語兮曾為她做到的事兒。
身居宮中,能獨善其身最好,若不能,安安分分不惹是非也還尚可。
作為合宮除皇後外資曆最長的嬪妃,顏吟最清楚當今聖上對後宮的不聞不問。一來是沒有他肯上心的人,二來是登基時日還短,暫時不至要動和前朝有牽扯的宮妃。
然而此情此景,顏吟確定,黎嬪就是皇帝問及後宮事的開端。
品銘看著那邊努力顛倒黑白的心漪,心中卻是一聲歎息。要說這就是洛筠的計劃,眼下確實收獲了不錯的效果,這黎嬪空有一副皮相,遇事難從重點入手,也難怪洛筠會挑她下刀。
隻是祁軒最初的目標並非黎家,洛筠如此自作主張,是想應那一句槍打出頭鳥嗎?
祁軒緩緩步下台階,停在黎嬪身前的不遠處,居高臨下的姿態,藐視一切的眼神。
他忽而輕聲笑了笑,開口的話卻沒有一絲回旋的溫度,“既然你不承認是自己所為,那朕問你,你身上掉下來的香囊裏的成分和茶水裏驗出的毒性吻合,這種證據,你要如何解釋?”
“皇上,這,這.……”黎嬪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眼看男人的耐心就要用盡,慌忙出口的話還是那句,“都是筠貴人要陷害我,是她誣陷.……”
男人似乎輕輕的搖了搖頭,他側身看了眼身側跟進的品銘,隨即就有人開口。
“啟稟皇上,前些日子筠貴人落水一事,雖是閔貴人的婢女無意間推搡了貴人,但據當時在場的其他宮人回憶,是黎嬪娘娘先伸手推了那婢女一把,才會導致後來的事兒。”
“哦?這麽說是一次未遂,今日就決心下狠藥了?”祁軒眯眸睨著地上已經不知在碎念什麽的人影,“看來黎嬪對筠貴人真是積怨頗深啊!”
心漪瞥了眼遠些位置已然有些發抖的閔貴人,臉上不免露出嫌惡之色。
當日她在亭中雖漠不關心,卻也沒看到黎嬪曾有出手。黎嬪和閔貴人雖是一路人,但她從未想過她竟會傻到親自動手。這般蠢笨之人,勿怪被她和洛筠“默契”的一擊即中。
“品銘.……”男人沉默之後,似乎終於有了決定。
“皇上.……”始終沉默的查芝箬就在此時毫無征兆的開了口,有婢女將她從後座上攙起來,一步一步,去到皇帝跟前。
查芝箬微欠了身,對著祁軒的側臉直言道,“黎嬪毒害宮妃罪不可恕,但歸根結底,也是因後宮女人們的嫉妒之心而起。”
“黎嬪身在嬪位,本就高筠貴人一級,自是沒必要同她一般見識的。臣妾想來,或許當時在偏殿是筠貴人以下犯上在先,觸怒了黎嬪,產生了爭執。”
說到這兒,查芝箬頓了頓,眉心微蹙,這才繼續,“至於這香囊的確不能否認黎嬪的蓄意,可偏殿彼時僅她們二人獨處,挑這種時機下手,怕還是衝動所致。”
祁軒淡淡轉眸看向查芝箬,神色淺淡,“皇後的意思是?”
查芝箬笑著靠近一步,“今日乃臣妾生辰,不如皇上賣臣妾一個麵子,將黎嬪貶為宮女留在景仁宮伺候臣妾,臣妾定盡心教導她改邪歸正。”
男人深邃的黑眸眯起,不說話,帶著打量的意味凝著麵前的女子。他似是思量了一番,然後輕輕一笑,“皇後有如此寬仁之心,實乃本朝之福。”
說罷甩袖回身,踏階而上,“嬪妃黎氏,殘害貴人洛氏,罪孽深重,本不該饒恕。然念其有悔過之心,即日降為宮婢,交景仁宮看管。如若再犯,決不輕饒!”
“皇上聖明!”
……
“皇上既有決定,為何要饒了那黎娟呢?”品銘心中不解,跟著祁軒朝赤雪宮行了一段,終是開口想知道緣由。
祁軒聞言輕輕一笑,想起了某個人,卻也沒忽略答案,“朕原想從閔家入手,奈何她給朕丟了這麽個爛攤子。雖事有變化,但借此試出皇後對黎家的重視度,也不失為一個收獲。”
“看來皇上很滿意這個意外的結果。”聽了祁軒的話,品銘不由也輕鬆下來。
“敲山震虎的初衷並未受到影響,順帶賣皇後一個麵子,倒沒什麽不劃算的。”祁軒勾唇在前走著,忽而想起什麽,“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嗎?”
品銘聞言,立即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月色下一看,竟然就是方才殿上祁軒扔到黎娟麵前的那個香囊,“已經都清理幹淨了。”說著,就將手中之物遞給了男人。
祁軒淡淡“嗯”了一聲,接過後在手裏摩挲了幾下,最終收進袖中。
品銘從旁看著,沒說什麽,心下也不去探究。
等到祁軒入了赤雪宮,就見如默背著藥箱在寢殿外的長廊下站著。回首看了眼品銘,後者很快遣散宮人,兩人便一前一後步了過去。
“微臣參見皇上。”如默見祁軒趕來,毫不怠慢的行了禮。
祁軒擺手望著虛掩的殿門,“你這邊結束了?”
如默輕輕搖頭,“還是請皇上親自進去看看吧!”
這話說得讓人心裏突然就有些沒著落,祁軒皺起了眉,品銘不由也微抿了唇。
沒有太多考慮,男人率先推開了殿門。繞進內殿,就能看到屏風架後的臥榻,榻邊隻有木玲一人伺候,正不斷的用帕子拭去榻上那人額上的汗珠。
祁軒幾步向前,很快就看清了洛筠的模樣。安靜的狀態,蒼白的臉色,嘴唇深紫,薄汗浮麵,甚至印堂都有些可見的發黑,顯然是中毒已深。
她居然真的中了毒?還中得這麽深?